今天的工廠往事,講述網友“風繼續吹”的經歷。他親歷了那個“請吃一份炒米粉,就能和一個女孩談戀愛”的黃金時代,曾錯過美好的情緣,也犯過錯,傷過一些人,辜負過別人的期許。彼時,關系再好的兩個人,一旦離開工廠,便很難再見到。大海茫茫,他只想對那些擦肩而過的女孩,以及幫助過他的人,道一聲感謝,講一聲珍重。
1999年,我還是一個未滿18歲的少年。在此之前,我已經在湖北老家混了幾年日子。父親實在看不慣我的作派,找了個老鄉,意欲帶我前往深圳打工。
在長輩和老師眼里,我從小就不是好孩子。我家境貧困,住在山溝溝,沒有經歷過其中艱難困苦的人,真的無法描述其中之苦。因為貪嘴,我常偷父母錢,只為了去小店,買五毛錢一包的方便面。
在學校,我時常和同學們打架。雖然輸多贏少,卻硬著臉迎頭而上。無心向學,自然成績很差。勉強念到初一下學期,實在不想讀書了,不管父母如何苦勸,決然地離開了學校,在家放牛混日子。
聽說要去深圳,我特別高興。深圳有海,我一直向往大海。到了深圳,就可以看到日思夜想的海景了。
風繼續吹20年前的照片,由其本人提供
我跟著幾個老鄉坐大巴車南下,男女都有,年齡相差不多。那時,還沒有高速直達。坐長途大巴,只能走國道。中間要經停好幾次,車要加油,人要吃飯。定點飯店里的飯菜倒是不貴,但不管你餓不餓,都要點餐,統一收費,不交錢就不許上車。飯店門口專門安排了兩個打手,其中一個,露出胳膊,紋身耀眼。還有一個,斷了一只胳膊,樣貌極兇。
汽車行駛了漫長的兩天一夜后,終于抵達了我的向往之地:深圳坑梓白石村。在老鄉的安排下,我們幾個老鄉,進了一個小加工廠。
廠里只有四五十號人,分兩個部門,一個踩電車加工半成品衣服,一個生產玩具。我分在玩具部,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晚上加班到十一二點是經常的事。每天感覺困倦,但因為離開了家鄉,感覺自由自在的緣故吧,雖然乏累但覺得特別開心快樂。
廠里不趕貨時,我和老鄉去鎮上逛街去超市購物。那時,超市有免費公交車,我喜歡坐車來來回回,樂此不疲。
也在那一年,我戀愛了。女朋友名叫蔣小翠,南陽人。不過,這個名字不是她的真名,她南下打工時,還未滿十八歲,沒有身份證,不能進廠,因此借了她姐姐的身份證。
那個年代,找女朋友真的很簡單。女孩子對物欲的要求不高,請吃一份炒米粉,請看一場電影,或者請喝一瓶美津可樂,都有可能抱得美人歸。我們那家工廠,雖然很小,人也不多,但成雙結對的,特別多。即使已經結過婚的,也可能與人牽手成功。
老板也如此。老板娘安徽人,老板是湖北蘄春人。老板在廠里金屋藏嬌,那女子也是蘄春人,全廠人盡皆知。老板娘明明知道,卻無可奈何,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有時間,我便帶蔣小翠去看海,看海的地方在深圳葵涌土洋。我喜歡海,拍了很多合影。那真是一段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啊,現在想起來,還很快樂。
大約半年后,工廠從坑梓搬到坪山。到坪山后,我的工作有調整。不知為何,老板娘安排我當保安。
保安的工作比車間更簡單,無非就是根據老板娘開的放行條,檢查行李,招工時,收取面試者的身份證,發工資時幫助維持秩序,等等。
本文口述者風繼續吹老家,圖片由其本人提供
期間,有兩姐妹來找工作,我幫她們介紹進廠。她們特別感謝我。安徽阜陽潁上縣人,姐姐叫劉中蘭,妹妹叫劉中盼。
劉中蘭分在電車部,因為工作,經常受傷。我看到她手上有血跡,便拿了很多創可貼給她兩姐妹。一來二去,我們關系就近了。常在一起聊天,也經常請她們吃炒米粉。
慢慢地,我發現姐姐劉中蘭有點喜歡我的意思。可惜,我那時已和河南女孩蔣小翠談戀愛了。河南女孩蔣小翠沒安徽女孩劉中蘭好看,河南個子矮。有一次晚上下班,我去車間關燈,劉中蘭從我身后用手蒙住我的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和異性如此親密地接觸,心里很緊張,掙扎從另一個樓梯跑了,兩姐妹和她們老鄉還說快把我攔著,不讓我跑了。那個年代感情很純潔,也不懂什么是愛情。
打了一年工,到2000年,我想回家了。我找到蔣小翠,讓她和我一起回家,她不愿意。我只好獨自回到故鄉。在老家待了幾個月,我又來到深圳。這時,蔣小翠也出廠了。她堂哥還在廠里,我向他打聽她的情況,在另一家工廠找到她。
她廠里正在招工,但要交50塊押金。我沒錢,問蔣小翠借,她說她也沒錢。我知道她堂哥在種菜,想讓她找她堂哥借,但她不愿意。我很恨她,覺得她沒有一點情意,于是打電話到她家里,和她媽講,她懷孕了。
我倆的愛情就這樣無疾而終。后來,我把我倆所有的照片全部燒毀。
回到廠門口,我又去找劉中蘭姐妹,得知她們也走了。不知是回家了,還是去了別的工廠。我之前,聽劉中蘭說過,她們老家很多人去浙江打工,離家更近一些,工資也更高一些。
我有劉中蘭家里的電話,當天晚上撥過去,打通了,是她鄰居家的電話,接電話的也是一個女孩,問劉中蘭,知道她回家了。我請她幫我叫劉中蘭來接電話,她說劉中蘭的家離她家有點遠,又是晚上,她有點害怕,不敢出門。
無奈之下,我掛了電話。那段時間,我忙于找工作,也沒再打電話尋找劉中蘭。之后,連座機號碼也弄丟了。
風繼續吹現在工作的地方,圖片由其本人提供
男孩子找工作很難,我不想進小廠,大廠又不招工。父母給的幾百塊錢很快花完了,我開始流浪街頭,睡過公園,臺球廳等,三天沒吃飯,找水管喝水解決。
流浪過程中,我認識了五六個和我一樣的年輕人。我們每天步行去找工作,坪山大部分地方都去過,碧嶺、深圳大工業區、三洋湖、坪環石井、竹園等,但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最后餓得受不了,進個小廠混飯吃,沒過幾天又出廠了。
流浪的時候,我遇到一位老鄉,比我大,看起來像黑社會老大,他讓我去他租的房子住。那里還住著他女朋友,我們三個人住一個小單間,我睡地上。他讓我睡床上,但我不好意思,也不敢睡。
住在那里,飯也一起吃,解決了我那段時間的生存之困。他幫助過我好多,在這里我非常感謝他。他叫劉永平,湖北人,不知是真名字,還是假名字。
有一次他讓我去碰瓷,我那個時候膽小,他說那個小男孩發工資了,他騎自行車從我面前經過,后面還站著一個非常壯的男人。我害怕,沒有聽他的話,他很不高興。
他沒把我趕路,我們還住在一起,也一起用餐。那個比較壯的男人也在,他們都認識,原來他們是一伙的。
再后來,我又進廠了。找工作認識的一些流浪弟兄們沒進廠,繼續在外面混生活。有一回,他們找到我,讓我去幫老大談事情。其實,就是談判時,去湊人數。去了龍東社區,坐出租車去的,聽說和別的老大談判。具體談什么,我也不清楚。
有位老鄉,身上有刀,他告訴我,要是打起來,我們背靠背,和對方打,可以避免別人從后背偷襲。當時有四五十個人,老大在房子里面談,我們在大排檔外面椅子座著等。還好,最后沒有打起來。
我進廠后,去找過一次劉永平。他肚子受傷了,應該是打架受的傷。我問他,他不說。只講了他以前的光輝歷史,以前他在老家把什么局長兒子打傷了,跑出來躲避。此外,他還說了很多江湖黑話。我似懂非懂。
進廠沒多久,我又回家了。這次是回家相親,在家里待了兩個月。
和我相關的老家女孩在東莞打工,她帶我到她打工的地方東莞橫瀝鎮。廠里本來不招工,但她姐姐在廠里當文員,憑這層關系,我得以進廠,謀得一份差事。
攝影:浩子。圖文無關
我分在噴油部,這是個苦力活,味道刺鼻,我實在受不了,于是挑刺找事,和拉長發生爭執,打起架來。
根據廠規,我主動挑事,和拉長打架,原本要被開除。文員姐姐問我,要不要繼續在廠里工作。我已經志不在此了,堅決說不做了。于是,文員姐姐安排給我結算工資。
我離廠時是晚上,悄悄走掉的。因為之前就聽到傳言,和我打架的拉長,早就糾集了一些人,要找我算賬。
女孩姐姐找到拉長調解,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拉長不愿善罷甘休。為了避免我被人打,文員姐姐請保安把我送到東莞火車站。廠里的保安,都是我一個地方的老鄉,還當過兵,但他們不愿意護我周全。
我有一種天要滅我的絕望,特別壓抑。好在文員姐姐想了個法子,廠里有臺送材料的貨車,晚上送完貨就要離開。文員姐姐與司機談好,讓我事先躲進后排座位上,我這才得以逃過一關。
司機將我送到塘廈路口,我下車后,坐上了去深圳的車,后來又轉車去了坪山。我對司機和車上的送貨員特別感激,但無以為謝,只是買了幾瓶飲料,散了幾只煙,以示謝意。
到坪山大約一個月后,我去東莞找老家的女孩。她要車間上班,出不來,她的文員姐姐出來和我說了幾句話。把我離廠之前,交給女孩的錢,還給了我。我知道這代表什么,從此,再沒去找過她。
二十年后,回首往事,想想自己當年竟如此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如今,一切早就換了模樣。我心里只有感激和謝意,不知道文中提到的這些人,能否看到這篇文章,但我在心里默默祝福他們,祝愿你們一切如意,有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謹以此文致敬八零后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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