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璩龍杰
我講的看野豬,并非看養野豬,也不是觀賞野豬,而是防止野豬來糟塌莊稼。實則,很像我們江北過去生產隊晚上看隊屋一樣。
1965年秋天,我在貴池(當時還未確立石臺縣)縣丁香公社小南坑跟師傅學裁縫。這里是山區,周圍山連著山。小南坑是一個生產隊,有幾十戶人家,座落在一起的村堂只有十幾戶,其余的人家都散居在周邊的山腳下,這一撮那一撮的,大都是從原來村堂里搬出去的。
山區田少地多,因為高寒山區低凹平坦的一點地方,基本都是連著山澗流水之處,有田也是用石頭壘起來的田埂,田塊小而不規則,隨地勢開墾引澗水灌溉水稻。水稻喜溫畏寒,山里日照不足,產量不高。所以,這里水稻少,在山上燒荒種苞谷(玉米),插山芋,種雜糧等,旱季作物是主要的糧食收入。
山里人種莊稼選擇山坡是有講究的,山坡分陰坡與陽坡,陽坡一般朝南邊,日照充足,萬物生產靠太陽嘛,農作物收成就會高得多,陰坡反之。故而小南坑的山地大都離村莊有些距離。不過,那時都歸生產隊統一管理,收起來的糧食也是由集體統一分配。
山區野獸多,麂子,獐子,狼,野豬等。苞谷熟了,最當心的就是野豬,它們群體而行動,一來一大幫,連吃帶糟塌,整個山坡可以在一夜之間搞個精光。于是,自莊稼要成熟之時起,生產隊就要派勞動力看守,尤其是夜晚。
當年,我跟著裁縫師傅是個流動的手藝人,居無定所,一般都是白天在哪家上工,晚上就住在那家。如果在一個村堂里上工的時間長了,遇到哪家房子寬敞,主人忠厚老實的話,就在這樣的人家定住下來。
這一天正好在小南坑夏普成家上工,晚上,生產隊又輪到他家上山看野豬。由于我師徒在他家干活,白天還有一些活兒沒干完,晚上還得加一下班,故而,夏家主人晚上就不便離開了。最后,師傅就叫我陪夏家的兒子一同去看野豬。記得當時夏家的兒子比我大一點兒,吃罷晚飯,一個拎著一盞馬燈,一個抱著一床被子向山上走去。看場離村莊有三里路,在屋里感覺不到害怕,離開村莊越來越遠時,心悸就越來越嚴重。
床是固定在那片苞谷地制高點的位置,有兩米多高,三面鑲有床檔,床前兩頭都安有固定的上床梯子,床草是鋪好的,輪流人只帶被子就行。床頂上做有頂棚,很像屋脊,蓋著蘆席和稻草,既防雨又防曬。馬燈可以掛在床檔上,很遠都能看到燈光,這對野豬也有一種鎮懾作用。
夏家兒子曾來看過野獵,他是輕車熟路。我將鞋脫下放在地上,他叫我下去拿上來,他說防止蛇溜進鞋里。是啊,此時我想起皖南山區有毒蛇五步龍,這秋天正是此物活動最瀕繁之際啊。
我們就著馬燈靠在各自的床頭,聊著天南地北的奇聞軼事。對方要躺下了,在鉆進被窩之際,拿起靠在床頭的破竹棍子,將床柱子使勁敲打幾下,嘴里還“啊喔啊喔”的亂吼幾聲。并且對我說: 我睡了,你若醒了也按我這樣做就行,敲得越響吼聲越大越好。
當然,我的床頭也有一根這樣破竹棍子,大約三米多長,一頭用篾刀破成好幾瓣,拿著不破的這一頭,無論敲在地上、樹上或床柱子上,都會“劈里嘩啦”的響。我們家鄉也有這種東西,它被稱作“老雞桿”,是專門制造響聲來嚇唬雞鴨鵝的。
山里的夜特別靜,夏家兒子已有微弱的鼾聲。馬燈只照到床周圍一點點的地方,燈光不及之處就顯得黑乎乎的,尤其苞谷地以外的森林,更是黑咕隆咚的,那么神秘莫測。自小到大,我可從來沒在這樣的野外過過夜,而且還在這樣的深山之中。
我坐在高高的床上,望著天上的星星,聽著周遭的動靜。那時,我還是個毛頭小伙子,并沒覺得人生之艱辛,遠在江北的父母亦不知自己的兒子今晚夜宿在這山野之地。只覺得自己沒有一點兒睡意,總是不放心躺下,生怕野豬們冷不丁地從某個地方竄出來,將我們的床給拱倒拱翻。
睡不著就敲打“老雞桿”,并且“啊喔啊喔”的亂吼。山谷那邊好像也有回音,我吼幾聲,那邊就回幾聲。頭幾次還真有些興奮勁兒,漸漸地,疲倦了,就懶得敲了,也懶得吼了。躺下又不敢睡,一直是提心吊膽,天亮時又睡著了。夏家兒子醒來喊我,我卻睡得特別沉。
回到夏家。他兒子對父親說: 江北小徒弟看野豬特別認真,一夜都不睡。其實,我是害怕而睡不著。后來,聽當地人說: 野豬的膽也小,警惕特別高。聽到一丁點響聲都會逃命的,只是碰到槍傷不死,那個威發起來十分的了得。
五十八年過去了,往事歷歷在目。我再也沒有去過小南坑了,不知道如今那里用什么辦法防止野獵偷襲苞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