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過只勾搭我一個嗎?」
陸闡捏著我的手腕,愈發用力,眼里迸發出無盡寒意。
我忍著痛楚,擠出笑來回他:「陸大人,一句玩笑話罷了。」
「玩笑?」他重重咬著這兩個字,渾身覆上一層厚厚的寒霜。
他欺身壓來,氣得語調發顫:「沈輕白,你說的不算!」
1.
我是死纏爛打才被陸闡給撿回去的。
那天我餓得癱在路邊,精準地抱住身邊路過的一雙靴子。
聽說我昏頭昏腦地抱著他的小腿爬了二里路,他終于讓人把我從地上撿起來丟上馬車。
餓昏頭歸昏頭,那雙金絲魚紋靴我還是認得的。
誰能想得到陸御史能出現在這小窮巷子里?
機會一向留給眼尖手快的人。
比如我。
2.
在陸府吃飽喝足后,我被幾個姑子按在浴桶里清洗一番送上陸闡的床。
還得是這些人會來事,個頂個的精。
一眼就知道陸闡是看上我這張臉。
哪怕我蓬頭垢面,臉上糊了一層灰土,她們都能精準識別出我是個美女。
風華絕代的那種。
我沒穿衣服,只蓋了張被子,渾身打著顫。
姑子出門都不知道關窗,瞧把我給凍的。
我正要裹著被子起來去把窗戶關上,陸闡就進來了。
我身體斜在一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趕緊拉住胸口的被子以免走光。
陸闡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我索性直接躺下,裝成條死魚。
過會他踩著地板走來,我才看清他清峻的眉眼,面相涼薄。
陸闡淡漠如水的眸子下垂,掃在我身上,唇角微勾:「你倒是會抓人。」
我柔弱無骨般抬手,慢慢滑過他的腰間束帶,再是輕佻地勾住他的護腕。
熟練地用眼神向他傳遞欲望,放軟語調:「奴還會勾人。」
他眼神一凜,反捏我的手腕,重重摩擦兩下,粗糙的手繭弄得我生疼,硬是磨出兩道紅痕。
「姑娘皮膚光滑柔嫩,想必曾是個養尊處優的主子,何苦淪落至此。」
我收回手臂,將被子往下扯了扯,「大人說笑了,奴只會伺候人。」
「上一個主子那方面不行,后來看膩我,就把我打一頓丟了。」
「看膩?」他掐住我的臉,居高臨下地左右看看,似是不信有人會看膩這張臉。
我輕輕攥住他的手腕,賠笑著說:「陸大人放心,奴家身子干凈的。」
陸闡眉頭微顰,問我:「從前你也這般待人?」
「大人好看,奴只勾大人一個。」
聞言,他眼里的涼意才徹底散去,紅燭火光下他沒有多余的表情。
我暗舒一口氣,這下應該不會死了。
至于他會不會碰我……
他將我往被子里一裹,挪到床的一邊,吹滅蠟燭后躺到我身側。
動作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也沒有碰我的意思。
黑暗中,他的聲音冷硬:「既然不想經歷那事,何必勾引?」
「有人教你面對權貴用美色保命,卻沒人教你如何收斂膽怯。姑娘方才抖得被子都要掀起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大人既然看出來了,又為何要配合?」
我只想尋個庇護,倘若今日陸闡不在此留宿,第二天這府里的聰明人就要把我打包丟出去了。
這年頭大腿難抱啊。
「因為你生得好看。」
別人靠臉吃飯,我靠臉活命唄。
夜過半,我依舊覺著冷,手伸出被子去摸身側之人。
他沒蓋被子,手卻是溫熱的,觸及我的冰涼后將我往他身側一拽。
隔著被子被他半壓半抱,暖和多了。
傾聽耳畔綿長平穩的呼吸,我問:「陸大人,你是不是不行。」
他猛地側過來,下身動了兩下踢開我的被子。
我真以為他要做什么時,他的兩條腿卻夾住我寒冰似的腳,渡來暖意。
這人真怪,好像和我成親了似的。
3.
我在陸府飄蕩了幾天,陸闡沒再來見過我。
估計是忘了街上撿了個人。
可府里人記得,還記得我和陸闡睡了一宿,給我好吃好喝地供著。
不過伙食確實是一天沒一天好。
我心里清楚,這樣的舒服日子撐不了多久。
一旦陸闡沒來睡我的日子到達一個極限,我就是被拋棄的爛泥渾水。
所以我穿著照顧我的姑子準備的衣裳去尋他,做什么不要緊,得想辦法和他睡一覺。
我若柳扶風般摔進他書房那一刻,要是沒有旁人就好了。
比如慶王——當今圣上的親弟弟。
兩人靠得挺近,蜜里調油似的。
他們雙雙回頭看我,陸闡眉頭微微跳了一下,很快收回驚詫的情緒。
我正坐在地上靠著那扇木門,衣袖半掩面,實則倒抽著涼氣。
陸御史書房的門檻就是高,本想假模假樣地摔一跤,這下真扭了。
慶王兩眼直勾勾盯著我,他長得不錯,就是眼神讓人不適,像是被陰毒的蛇給纏上一般。
本來準備好的動作和用來調戲的詞都被我吞回去,我瞥了一眼陸闡要向他求救。
他已經拿過一旁的大氅朝我走來,黑色帶著狐皮的大氅被他蓋在我身上,蓋住我這身不露軀體卻完整勾勒出曲線的衣裳。
這應該是他的隨身大氅,周身都散發著屬于他的清香。
和他睡覺那晚,我嗅了一夜,只想問他用什么洗的衣服,比女子還好聞。
陸闡單手提起我,夾在懷里,我只能用還完整的左腳暫時支撐地面。
「這是……」慶王收起手里的扇子,傲然朝我指了指。
我和陸闡貼得極近,他一說話我都能感受到他振動的胸腔,他說:「前些日子納的妾氏。」
慶王目光愈發玩味,思索一會便說:「就是那天抱著你小腿爬兩里路的那個小乞丐?」
我聽到陸闡微不可察地用氣音笑了一下,我拳頭瞬間捏緊。
「原來這才是陸大人的口味,長得是不錯。」他對著我全身打量一番,嘖嘖搖頭,「就是俗了點。」
「比不上軟香樓那些姑娘。」
我:「……」
我惹他了?
我激動地一個踉蹌,從陸闡的身側往他身前摔去。
有力的大手迅速扶住我往前傾的肩膀,后被他摁在懷里。
陸闡姿態謙遜,手卻死死摁著我不讓我轉身。
「臣眼拙,自然比不過殿下的溫香軟玉。」
慶王揚聲笑了一下,語重心長道:「各花入各眼,從前本王送你的姑娘你看不上,那些個紈绔還以為陸大人有什么隱疾,這倒好了,他們不用再對著你點手畫腳。」
「都是玩笑,不必在意。」
陸闡看上去云淡風輕,就是攥著我手臂的手能不能別忽然捏緊。
慶王意味深長道:「御史大人先忙,本王先行一步。」
「恭送殿下。」
慶王昂首闊步離開,出門時還昂頭大笑幾聲,狀似院里打鳴的公雞。
4.
「把牙松開。」
陸闡倏地淡漠不少,低頭看向憤憤咬著他胸口的我。
雖然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他精壯的肌肉,比我的命硬。
我戀戀不舍地張開嘴,他也松開我,調戲著問:「自己穿成這樣來尋我,現在又氣給誰看?」
沒有他的力氣提著我,我扭到的右腳一下踩到地上,鉆心的疼。
疼得我都沒心思回答他。
他察覺到我的異樣,將我抱到椅子上坐下。
坐在這高高掛起的御賜牌匾之下,他竟蹲下托住我受傷的腳踝。
腳踝青紅,還沒腫起,在他的大手對比下更顯得纖細。
陸闡拿來一小瓶藥膏,小心翼翼地幫我涂抹,絲絲涼意從腳踝往上延。
空氣中漾起藥香,我有些陶醉,「陸大人對每個女子,都這般溫柔嗎?」
他抬起那雙攝魂要命的眼,手還在不緊不慢地揉搓。
「別的女子也不像姑娘這般膽大。」
我終于撈到時機徹底看清他的臉,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真吸人。
淡漠疏離,讓天性叛逆的人想將他拉下圣壇,一同滾入塵泥。
我低頭湊近他,近到和他呼吸交錯,才看清他臉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從額角斜伸到下巴。
不過陸闡這張臉,讓人很容易忽視這一道不完美的地方。
我不自覺地抬手去撫摸這道疤,「大人的臉?」
陸闡眼里的情緒忽地沉下去,他攥住我不安分的手,語氣含有淡淡的威脅:「沒人敢靠我這么近。」
此時的我并不怕他,他應該不會上一刻還在揉腳,下一刻就要殺我。
「大人的傷痕讓奴想起從前。」
「從前?」
「從前奴養的一條小狗,臉上也有這樣一道疤。」
捏住我腳踝的手猛地用勁,我直吸口冷氣。
陸闡看上去沒有動怒,只是眼睛微瞇,問我:「你說我是狗?」
我咽了咽口水,道:「奴不敢。」
他攥住我的兩條腿,讓我盤上他的腰,我不得已勾住他的脖頸。
陸闡端住我的身子,拖長尾音:「我看你敢得很,沈輕白。」
「軟香樓里出來的姑娘,沒有慶王不認識的。你又是如何在那里待了七年,卻不叫人看見面容?」
話音一落,我緊張地抓上他的肩膀,渾身冒了冷汗,「大人如何知道?」
「一查便知。」
「奴是清倌,平時賣弄賣弄才藝,不見客。」
「那又為何說自己是被那方面不行的主人丟出來的?」
他邊說邊帶著我走向床榻,隨后自己坐下,我只能跨坐在他腿上。
「奴飯量大又不肯侍客,被老鴇媽媽丟出來了,老鴇是個女子,確實那方面不行,我也確實是被她丟出來的。大人,這沒什么問題吧。」
陸闡輕笑一聲:「你倒是伶牙俐齒。」
我靠在他的肩膀,大著膽子輕咬他的耳垂,「奴不止伶牙俐齒這一點。」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啞著嗓子問:「這么想留下來?」
「奴想得要命。」
我嘴賤著說:「大人,其實做小狗蠻好的。尤其是被人養著的小狗。」
陸闡低下來咬了咬我的下唇,聲色性感:「做小狗護不了主子。」
「不如做狼。」
5.
陸闡算是嘗到了這方面的甜頭,日日來找我。
他特意留了個侍女照顧我,我給侍女起名叫小茍。
小茍沒什么大反應,欣然應下。
就是平時在陸闡面前喊她名字時,陸闡唇角抽搐那反應,好像我在喊他似的。
這日他提著一盒小酥餅進來,周身氣場不似從前那般冷淡。
好歹也是床友了,再是那副冷冰冰的姿態也不合適。
他親自捏起一塊酥餅遞進我嘴里。
自打我提起想念軟香樓的糕點,他就日日提一盒送來,我輕咬一口笑說:「奴幫大人宣泄欲望,大人保奴衣食無憂,倒也不必用吃食來討好。」
陸闡將我提到他腿上,把玩著我的一縷發絲,慢吞吞道:「你叫喚著疼,總得給你些補償,省得又將我趕出去。」
我猛地一嗆,和陸闡初試云雨那幾日,見到他就害怕,有一日忍無可忍還壯著膽子將他拒之門外。
后來思索了一夜,他到底是我的保命神,受著罷。
那破窮巷子,那吃一頓餓三天的日子,我不想回去了。
我猛灌了兩口水才順氣,他滿眼好笑地看著我。
我輕敲他的胸口,嗔怒道:「大人也會取笑奴了。」
他湊過來,極認真道:「往后別自稱『奴』,我不愛聽。」
「那叫什么?」
「沈輕白……」他念著我的名字,「小白,或者妾身,總之別自稱『奴』。」
我揣摩兩下回他:「小白聽著像動物,那就妾身吧。」
陸闡終于滿意,又將我抱于榻上。
酣暢淋漓過后,我向他求賞:「大人,上回我瞧見你書房里的和田玉印章,真好看。」
「眼睛那么尖,不是只去過一回嗎。」
「妾身對好東西一向嗅覺靈敏。」
他撩開我被汗浸透的發絲,在我眉心落下一吻:「喜歡就拿去。」
「多謝大人。」
「過兩日就是慶王的生辰宴,你陪我一起。」
我呼吸一頓,臉埋在他胸口:「大人不嫌帶著妾身丟人,妾身愿意。」
他音色低啞:「你是我府里的人,冠著我的陸姓,沒人敢瞧不起你。」
沒人敢。
陸闡,年過二十五,毫無背景就當上正一品御史大人。
他若是沒手段,誰還有手段。
不愧是我抱上的大腿。
我不由自主地咧開嘴,咯咯笑了兩聲,他修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
剛剛褪去欲念的眸子撞進我眼里,他問:「在想什么高興的事情?」
「和大人在一起,就是高興的事情。」
「過于諂媚了。」
「大人不喜歡?」
「呵。」
輕笑從他喉嚨中爬上來,陸闡摟緊我,「喜歡。」
6.
陸闡贈了我兩件新衣裳,讓我自己挑一件陪他赴宴。
一件赤紅,一件鵝黃。
紅過于張揚,我挑了那件嬌嫩的鵝黃色。
陸闡挑起那件赤紅的衣裳,目露惋惜:「怎么不穿這件?」
「大人不在乎,妾身可怕那些閑言碎語。」
小茍說馬車到了,陸闡便牽著我往外走,念叨一句,「看來我的權勢還是不夠大。」
「大人,」我勾著他的護腕把玩,「可不能再大了,權不可蓋主,否則容易招來殺身之禍。」
他步子停下,轉身問我:「你害怕?」
「只怕不能和大人死一起。」
他眉心一皺,語氣帶上了訓斥:「不準說這些晦氣話!」
車廂很大,可我和陸闡緊緊貼在一起,真是浪費了這空間。
馬車行駛平緩,穩穩停在慶王府門口。
陸闡先行下了馬車,慶王要上前迎接,他轉身接住我的手,將我扶下馬車。
慶王目光驚詫,又掃了我兩眼,上下打量一遍,滿意地點頭,「你和前些日子有所不同,真是叫本王……」
廢話,那天穿的衣裳就是用來勾引陸闡的。
「眼前一亮。」
他倆品味不同,陸闡喜歡野性張揚一點的,慶王喜歡……
我不感興趣。
入府之后,男性官員都湊在一起談天說地,聊些女人家不方便聽的東西。
女眷自成一組,聚在一起賞花弄蝶。
都是權貴人家的小姐夫人,沒一個認識的。
我憑欄支著下巴,聽著女眷嘰嘰喳喳的鬧聲昏昏欲睡,竟然有點想念軟香樓的姐妹。
「你是誰家女眷?」有人打斷了我片刻的愜意,來人是個著素衣的清秀女子,正笑呵呵地望著我。
看穿著,應該是慶王府里的人,我行了禮:「妾身是陸御史的人。」
女子回憶了片刻,恍然大悟:「就是前些日子剛入府那位……」
乞丐?
我知道她想說什么,但頓住了。
乞丐也好,在她們眼里,乞丐也比青樓出身干凈。
她觀摩著我的臉,道:「這張臉做乞丐可惜了,還好被陸大人撿回去。」
「陸御史本不好女色,你是唯一。」
謝謝,我知道。
但是他很好女色。
「對了,我獨名鴛兒,是殿下的……通房。」
鴛兒舉止言談大方,和她這副嬌羞女兒家的打扮完全不貼。
真不像是誰的通房,倒像是將門之女。
似是看穿了我的疑慮,她大方道來:「我是跟著小姐入府的,我家小姐本是將軍之女,后來母族沒落,小姐失寵才叫我幫她。」
后邊的話不說我也明白了。
「你們小姐可是姓喬名蘭春?」
沒落的將門女子,我只能想起這位了。
當年她嫁入慶王府中做側妃,可是鬧得沸沸揚揚,滿京城都知道她因為沒當上正妃羞憤欲死。
鴛兒眼里閃過一絲詫異,問道:「你怎知?」
「是你家小姐派你來和我說話的吧。」
她的主子正坐在離我二十米遠的地方,同樣是一身素色衣裳。
不止她,整個慶王府的女眷都身著淡色衣裳,舉手投足一個姿態,像是養了一府清修女。
鴛兒頓首后將我領過去,喬蘭春身邊無人,獨自搖扇。
她抬眸望我,內斂含蓄的眼睛里早就失去當年的驕狂,她道:「我見姑娘面孔陌生,又不肯擠進那些貴圈攀談,覺著有意思便派人打擾,姑娘見諒。」
我行了禮,她便命我坐下,我道:「妾身喜靜,也無認識之人,便獨自憑欄。」
「那看來,我們適合做朋友。」她抿了口熱茶,笑瞇瞇地說。
我掩面而笑:「二夫人有心垂憐,妾身自然愿意。」
這時王府忽然敲鑼打鼓,曲子從府門乍響,一路延伸至內堂。
這曲子中原人聽不懂,我扭頭望去,才看見一撥異域女子扭著水蛇腰走來。
衣著大膽,邊上的女眷和侍從紛紛掩目不敢看,喬蘭春此刻憤憤唾罵:「真是沒臉沒皮,這點布料遮得住什么?」
她們路過,留下一地醉人迷香,往官員大人所在的地方前去。
慶王膽大包天,借著壽宴就要以色行賄。
我心口一緊,陸闡還在那群人里邊。
我起身要上前,被喬蘭春抓住衣袖,她提醒我:「你去做什么?他們男人的事情少管,沒有雜念的人自然不會碰,碰了的就算你攔下他也有異心。」
我停下,她說的有理,陸闡也確實不是會參與穢亂之事的人。
我順了口氣坐下,此刻貿然沖進去,只會招人笑話。
喬蘭春看著我剛從慌張里平靜下來的神色,說教我:「你還年輕,等你過段日子就會明白,天下男人的心都是包羅萬象的。」
過會兒又問我:「你是陸御史的妾?」
我頷首,她拍腿笑了:「上一個被滿門抄斬的御史也姓陸,陸闡被圣上賞識后也封為御史。」
而后又是惋惜道:「真是太巧了,上一個陸御史家里我還去過呢,可惜如今那里的人都不在了。」
我神色僵硬片刻,又立刻收回異樣的情緒,連連附和:「確實很巧。」
7.
壽誕一直持續到晚上,喬蘭春覺得沒意思就回房了。
我沿著燈籠余暉在王府里四處逛逛,回頭看陸闡被人群擁簇著。
他隔著人群遙遙望我,遞來一個安撫的笑。
我轉身埋入花叢中,春花嬌嫩,混著泥土氣迸發清香。
忽地身后有踩踏樹葉的腳步聲,有目的性地朝我走來。
是陸闡吧。
我未反應過來,就被來人從身后抱住,扭轉了方向按在高聳的巨石上。
酒氣撲面而來,那人張口就對著我的脖頸咬下去。
我沒看清來人的面孔,摸到他的衣服后,一句「陸大人」卡在嘴邊。
他不是陸闡!
我猛地推開那人,借著燈籠火光看清那人的臉。
是慶王。
慶王此刻一副醉態,我緊張地攥住身后的石塊,怒道:「慶王殿下請自重。」
「瞧我這眼神,錯把弟妹認成了我的人。」
夜色蓋不住他蠢蠢欲動的心,嘴上說著,手又朝我伸過來。
我往后躲了又躲,終究是被他壓制住,令人作嘔的氣息灑在臉上:「前些日子是本王眼拙,你比軟香樓的姑娘都好看得多。」
「殿下,妾身并未放在心上。」
他陰惻惻地發笑:「妾身?你真是他的妾?還是他陸御史一時新鮮的玩物?」
「聽本王的,離開陸闡,本王保你一世榮華富貴。」
我仿佛在聽笑話,只答:「陸大人撿了妾身小命一條,妾身必終生為報。」
「好一個終生為報,」他語氣逐漸發狠,「你們這些人盡會撒謊。」
「妾身所言屬實,生死都是陸大人的妾。」
他低頭,手架在我的脖頸上,好像我不答應他就會掐死我一樣,「你來我府上,我不讓你做妾,我給你正妻的位置。」
我只覺得他不可思議,正妃的位子留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還是另一個男人的妾。
「殿下醉了,莫要酒后胡言。」
黑暗里他的笑聲瘆人,「你和她很像。」
她?
我思量片刻,揣測到了答案。
「長得像,穿著像,連性子也像,比我府里的任何人都像她。」
敢情慶王是養了一府的替身。
我趁他泄了力氣的片刻推開他的桎梏,厲聲說:「殿下該尋的另有他人,妾不做誰的替身。」
慶王愣神之際,我轉身逃走。
跑到燈火通明下,我撞到了陸闡的懷里。
一不小心埋入他一身酒香里,微涼的手指滑過我的下顎,他平靜道:「跑哪去了?」
「讓我尋了許久。」
我攥住他的衣角驚魂未定,語調顫顫:「妾身賞花,一時忘了回來。」
他尚未發覺我的異樣情緒,質問道:「我帶你來,是為了叫你陪我。方才那些異族女人進來時,你在哪兒?」
「妾身只是覺得那時候去尋大人,會讓大人被笑話。」
他無奈嘆息,「現在沒人敢笑話我們。」
我們,他說的是我們。
陸闡低下來輕磨我的耳廓,略微地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從那群庸脂俗粉里脫身有多不容易。」
我一時沒有回他,他便抬起我的臉,看見我通紅的眼眶,眼中情緒暗沉。
視線下移,他看見我脖頸上那道不屬于他的紅痕。
我感覺他呼吸屏住片刻,捏住我肩膀的手用力到青筋暴露。
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問我:「是誰!」
我不敢回答。
他的手指用力地搓上來,在紅痕上反復摩擦,眉間藏著的怒氣愈發旺盛,火氣盡數暴露言語中,「誰欺負的你?」
我忍著肩膀和脖頸上的痛楚,顫顫巍巍回道:「……是慶王殿下。」
又不忘加一句:「妾身逃了,他沒碰別處。」
他沉重地呼吸著,將我攔身抱起,「往后一并找他算賬!」
陸闡將我抱進馬車,他怒氣未消,這回我可不敢挨著他坐。
一刻鐘之后,我無聊地撩開簾子,望向外邊的萬家燈火。
還沒看清外邊景色,就被身后的大手掐著腰拽入懷里,他的聲音貼著我:「誰叫你離我那么遠,我沒生你的氣。」
夜間我與他和衣而睡,他俯身親吻,問我:「你心中是不是只有我一個。」
我哄著他,「妾身只屬于大人。」
他滿意地輕笑,將我抱緊,極盡溫柔:「好,你是我一個人的小嬌嬌。」
大人也醉了。
真肉麻。
8.
自從王府見面過后,喬蘭春便經常約我相見。
用她的話說,是一見如故,再見傾心……
我即刻捂住她的嘴,讓她別亂說話。
雅間里,她擺弄著茶具,酷愛和我講述從前的故事。
尤其是陸御史,那上一個被滿門抄斬的陸御史——陸清名。
「我父親和那陸清名是從小到大的交情,結果我的父親死在陸清名手里,竟然是因為那枚兵符。」
這故事聽得我耳朵都要生繭了。
喬蘭春的父親是一品驃騎大將軍,死于一次戰功回城的路上,之后她的母族迅速沒落。
而殺她父親的人就是當時被稱清明忠正的御史大夫陸清名,說是為了搶奪大將軍的兵符謀反,事情敗露后便銷毀了兵符。
那年先皇還在,得知忠臣謀逆后氣火攻心,干脆利落地將陸家滿門抄斬。
上上下下五十三口人,血祭皇城之下。
發現陸家陰謀之人,便是慶王。
「我小時候經常去陸府,陸家的嫡長女陸茵當年可謂是才絕京城。她死于十六歲,聽說斬頭之前還發狂劃花了臉,太可惜了。」
「你說她做誰的女兒不好,非要是有反心之人的女兒,連發配充妓的機會都沒有。」
「聽聞我們慶王殿下與她還有一段情嘞。」
我聽著無趣,淡然撥弄窗邊的簾幔。
喬蘭春灌下一口茶,喝醉了似的:「不過說實話,我還是不太信那個老頭有謀反的心。」
「雖然他固執古板,我不喜歡他,但要說他殺我爹搶兵符,天大的笑話。」
喬蘭春一番話下來前后矛盾,我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笑笑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