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小沫突然想去探望一下叔父。
這想法,說來也真是有點兒突然。小沫和家人正在懷念離世十年的父親,聊著聊著,突然想起了叔父。她聽人說,叔父過上了“自由不羈”的日子。
一把鐵鎖牽住了兩個門鼻。門是虛鎖上的。小沫說,估計叔父不在家。妹妹說,莫非堂兄陪他去鄰居家玩了?
小沫取下鐵鎖,兩個門鼻嘩啦一下,自由了。小沫沒有敲門,直接推門進去。放眼望去,農村的寬宅大院讓她無限地向往。對于住在城市“雞蛋殼”中的小沫,這種大院簡直就是超級別墅。小沫說,叔父的居住環境真好,哪像俺家,一個人放屁一家人都能聽到。叔父簡直就是個富豪。
正堂屋門敞開。小沫他們徑直進入。看到眼前的“繁華”場面,她們都很震撼。
穿衣鏡前好像剛演過一場大戲,大板凳、小凳子、洗臉盆、掃帚、鍋碗瓢勺等像觀眾一樣排排坐。小沫正在納悶。“咱叔在這呢。”妹妹一聲驚叫。小沫看去,叔父斜靠在墻角的沙發上,閉著眼。手里握著一根樹枝,枝上的綠葉像剛剛經歷了一場廝打,所剩無幾。叔父何止非常消瘦,簡直就像一具棺材瓤子。這讓小沫他們格外心疼。
叔父似乎很疲憊。“叔”“叔”他們三人都不停地呼喊,叔父依然閉著眼睛不應答。
屋子一塵不染,床鋪整整齊齊。在小沫的印象中,叔父是個很邋遢的人,吃穿用度都不講究,常常因為懶做家務而遭嬸子的嫌棄和責罵。嬸子去世多年了,這么干凈的屋子是誰收拾的呢?難道是叔父,她是真的有點不相信。
也許是三人不絕于耳的呼喊聲吵醒了他;或許是叔父真的睡足了。叔父終于睜開了眼。看到有人來,渾身像打了興奮劑。他用瘦削的肢體證明他不僅僅是一個活物。叔父手舞樹枝。干癟的兩片嘴唇一張一合,表達著他要表達的內容。
叔父有些激動。他說,他發現了一種很好玩的游戲。
叔父手握樹枝,上下抖動,嘴唇一張一合。小沫從他含糊的吞吐中,明白了他是在吵架。小沫拉住叔父問他在干嘛,他說跟自己吵架。小沫有點好笑。心里想,叔父真是閑的,跟自己吵架玩。
叔父越吵越兇。完全失去了棺材瓤子的衰樣兒。此時,他即便沒有強健的體魄,也有強健的斗志。小沫他們都上前去勸架,叔父并不理會。自顧自地手握樹枝,指指點點,口噴白沫。小沫拉他,想讓他坐下來,陪他好好聊聊。難得今天是個好機會。她平時工作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時間跟誰閑聊。
弟弟拉住叔父的胳膊,強行阻止他停下。誰知,叔父看見院門開著,就“飛”了出去。他在前邊“跑”,小沫他們后邊“追”。無論他們怎樣阻止都是徒勞。最后,到了村口的小河邊。河水清澈,如同一面大銅鏡。時下,天氣稍旱,有不少人在抽小河里的水澆地。叔父一個人大吵大嚷。伴隨著手里的樹枝上下翻飛。澆地的人聽到了,都聚攏而來。他們好像觀眾在看一臺盛大的表演。人一多,叔父跟自己吵架更帶勁了,口噴白沫,停不下來。我們只好勸走“觀眾”。說也奇怪,觀眾一走,叔父立馬變成了漏氣的氣球。
弟弟拉著叔父往回走。她們三人都不停地陪著叔父說話。叔父又來了勁頭,不停地說好玩。
經過一片菜棚,白色塑料篷在陽光的照射下,像一面反光鏡。幾個菜農在忙著除草,松土。叔父看到有人,又開始玩起了吵架的游戲。人越聚越多,叔父越吵越兇。
叔父像抽足勁的陀螺,停不下來。
樹枝上下翻飛,偶爾還抽打地面。叔父咬牙切齒,唾沫橫飛。突然,撲通一聲,叔父倒在了地上。
叔父一動不動,像是斗敗的公雞。
小沫她們拖著叔父回到家。叔父坐在沙發上。閉著眼。
小沫喂他喝牛奶。他無力地吮吸,像極了活著的死人。嘴唇間或一動,表明他還是個活物。
小沫后來說,叔父那個樣子,就是仇人來報仇,也不忍心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