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星火老師是一位適應性很強、戲路很寬的優秀演員,更感動我的,是他高尚的人品。
年長些的影迷一定知道喜旺和馬天民這兩個人物,一個是淳厚樸實的農民,一個是為民服務的好警察,《李雙雙》和《今天我休息》中,飾演這兩位主人公的是著名演員仲星火——一位和影片中的人物同樣淳樸正直的好演員,一位人民的電影明星。在求學時,我就是影迷,常省下一點零用錢去看電影,當然知道仲星火,而且也非常喜歡《聶耳》中他扮演的作曲家張曙。我很好奇,那個有點狡黠的農民、樸實為民的民警,和瀟灑英俊的音樂家,居然是同一位演員扮演。也許是機遇安排,若干年后,我竟然和仲老師在同一部電影中合作演出和拍戲。
第一次是1982年在李歇浦導演的《小金魚》中,他飾演工讀學校的鐘老師,是位幫助染有壞習氣的學生轉變的好教師。我在戲中演體育老師。這是我初涉影壇。和久仰的名演員配戲,免不了忐忑。有一場戲是我進辦公室向鐘老師報告,學生逃跑了,聲音很響。李導皺皺眉叫停要重拍。仲星火很隨和地和我交談,告訴我,電影不是話劇,鏡頭前要生活化,說話不必大聲,就和平常說話一樣……我頃刻消除了緊張,順利完成了拍攝。
1990年,由武珍年導演,上影和浙影聯合攝制的電影《假女真情》,我任該劇副導演,和老仲第二次合作。那時他已經離休,卻不喜歡別人稱他“仲老師”,大家親切地稱他“老仲”。他在影片中飾演闊別大陸四十多年的國民黨老兵王福壽,表演已是沉靜而出神入化。在杭州機場拍攝時,從飛機上一出艙門,沒有一句臺詞,舉止、神態和眼神,就活靈活現地演出了一個思鄉心切的游子的內心。在拍攝國民黨軍隊逃亡臺灣那場戲時,為了拍好群眾演員的戲,我調侃又嚴肅地說:“共軍打過來了,我們馬上上船去臺灣……”不料群演的解放軍戰士們都笑了起來。仲星火忙過來幫我一起把劇情解釋一下,等到他拍攝和抱著女兒的妻子愴然訣別的鏡頭時,所有的群眾演員都被感染了。出逃的戲拍得很成功,制片主任表揚我指揮好,我回答:“是老仲這位大演員的表演營造了幾百人出逃的氛圍……”這部電影后來得了國家“華表獎”,奚美娟第一次上銀幕,以出色的演技拿了金雞百花雙獎。
有位學院派的演員曾對我說過,仲星火的表演“是土八路式的”,其實他并不知道,老仲曾在解放區的山東大學文藝系學習過,他堅信勤能補拙,勤學、勤問、勤探索。我在南京路、延安中路新華書店曾兩次遇到過他。那時他的前一位夫人因病去世,家里有些小矛盾。他非常豁達開朗地和我們解釋情況,完全沒有什么大明星的架子。正由于能刻苦學習和探索,仲星火成了一位適應性很強、戲路很寬的優秀演員,難度很大的喜劇人物、反派角色也同樣演得活靈活現。1981年,仲星火在《天云山傳奇》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反面角色——吳遙。真是令人驚喜,一向出演樸實的小人物的演員居然把一個貌似革命實則內心骯臟的堅硬又無奈的高官表現得如此出神入化!
我還要突出談一下,這些老一輩藝術家的高尚人品。
《假女真情》拍攝時,有一天中午,當地一家啤酒廠的老板來拍攝地,請仲星火為他們廠拍個廣告,老仲搖頭婉拒。老板再三懇請,而且說明,拍攝鏡頭很簡單,只要他拿著啤酒說個好就行了,老仲還是笑瞇瞇地回絕。老板以為付的酬勞不夠,開價說,“只要您花一個多小時,我給您一萬元!”一萬元哪,在當時是筆巨款。老仲回答,“我不要這錢,謝謝你……”我當時就在他們旁邊,那天的午餐還有啤酒供應,都是老板贊助的。我們劇組的不少人也記得此事。事后我問老仲為何不賺這并不難賺的錢,他回答,“我要賺錢,但是,我更要名聲!”這是他的原話。
后來我和老仲見面不多,有一天騎車到富民路,聽到有人喊我,停車一看,是仲星火。那天他們在一條小弄堂里拍電視劇,他剛拍完鏡頭有空閑。坐在路邊水泥地的街沿上,我們就像爺兒倆一樣東西南北地亂吹著。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老仲,敬愛的仲星火老師!仲星火去世的消息,我事后才得知,也沒趕上參加他的追悼會,電影廠的朋友告知消息后,我跌腳長嘆。今天寫下以上文字,還不免潸然。思念老仲,我敬愛的仲星火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