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贅言,椎名林檎歌曲中存在著兩個重要的議題——兩性關系和親子關系。
而作為椎名林檎生子后復出的第一張專輯,加爾基清晰地體現了創作者身份的流變過程。借助纖細的情緒和無限堆砌的詞語意象,試圖探討一種女性身份的轉變,母親身份的獲得。
一、母親
母親,作為一個備受爭議的性別身份,始終是女性主義中一個相對敏感的議題。從傳統父權制塑造起的“母親神話”,到上世紀波伏娃“母親身份是女性受壓迫的深刻根源”,不管是抵制母親身份的六十時代,還是轉向身體和倫理的八十年代。總的來說,始終在解放母親形象,重新建構起母性以及尋找母性力量的過程中。
魯迅曾說:“女人的天性中有母性,有女兒性,無妻性;妻性是逼成的。”狹隘的來看,妻性、母性、女兒性是在女人不同成長階段對面既定結構的身份定位。
母親這一身份也從不是被先驗認同的。南希·喬多羅在《母職的再生產》一書中,從精神分析角度出發,闡述了女性如何在擔任母親的過程中通過與孩子之間的動態關系,使女兒接替自己承擔起母職,最終實現母職的再生產。
二、專輯文本分析
椎名林檎在加爾基中所體現的,就是“反叛的女兒”到“面對女兒的母親”這一身份轉變過程,也是一個痛苦的,進入所謂既定結構的過程。
從宏大的《宗教》出發,預示著一段螺旋上升又足夠斑駁陸離的人生大幕的拉開,在縹緲而沉重的鼓點中不斷逼近,歌曲最后分裂出的三個聲音主體,預示著專輯結構中的呈現階段。
漫長旅途中鏡像式不斷自我辨別的《ドッペルゲンガー》,對應著幽靈少女面對初戀時的青澀和無限眷戀,是一段關于成長的別樣書寫。這既聯系著嬰兒鏡像階段對于自我的指認,又聯系著女性欲望的浮現:望向他人的目光是返回自身的,純真的他戀,也是露骨的自戀。
《迷彩》里巧妙堆疊起來的象征建筑,在逃離與被捕捉的圓圈之間來回搖蕩,以女兒之口傳遞出的那種倦意和疏離感,對應著《意識》里母親對于自我身份的不斷質疑,質疑母子之間的神話,又無不絕望的感知到兩者之間鎖鏈的纏繞。這是一段女兒與母親之間的身份對話,也是一場狩獵游戲。
《やつつけ仕事》里日常的各種電視聲響以及對于作為大人的無奈感嘆,塑造的是某種生活所迫的社畜形象,每天雞零狗碎的繁瑣事務磨平了人的感情,性別也被遮掩;而作為對應的《とりこし苦労》則是另一種極端,戲謔地匍匐在男人身下,變化無常的情緒以及赤裸裸的愛欲,又再度讓人想起歌舞伎町中的經典女王形象。兩者是對女性社會境遇的不同書寫,也是一種社會身份的具體扮演。
專輯的中心《莖》,有著雙生的意義,也是椎名林檎對稱美學的至高表現。歌中鐵線蓮的花語,是高潔美麗的心,也是寬恕我,我因你而有罪。從某一個角度來看,“莖”可以被理解為指向男性陽物,這首歌則是一種女性欲望的直接呈現,一種母親的欲望化重寫。在傳統社會中,母親成為無“性”化的懸浮的話語指稱,對女性欲望的否定源于對女性主體地位的否定,也是男性“文化閹割”恐懼的外化。
女性書寫在對這一性道德秩序的默認中將一切自我欲望抵制在文本之外,因而對性話語的禁忌以及對男性建構的性象喻系統的本能回避,在一定意義上表明了女性對自我潛意識中不可理喻的廣大而陌生的原始欲望的壓抑和逃避
母親獲得了自己的欲望,但又因為這種欲望始終是被禁忌的,而最終轉變為不潔。即便有高潔美麗的心,因為你,我有了欲望的原罪。
專輯以一場葬禮結束,一場尚未出世者的葬禮。《葬列》講的是墮胎,準確的說是被墮胎的母親寫給孩子的信。胎兒在尚未出世時便被母親打掉,女人也因此停止了從女兒到母親這一身份的飛躍,她斬斷了不斷重復的歷史的悲劇。
某種程度上說,胎兒和母親也是一體而生,胎兒吮吸著尚未成為母親者的養分,企圖將女人拉進既定的親子結構中。墮胎,也是在殺死作為母親的自己。與《宗教》的序幕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完整的輪回。
我想,大概對于當時的椎名林檎來說,是一次痛苦和珍貴的探索,延續著某種暴虐怪誕,無不懷疑的完成了一次身份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