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機會看了電影《尋漢計》，覺得這是一部很獨特的電影。于是，帶著觀后的余熱和好奇心，查閱了這部電影的相關信息。該片5月初上映，首日排片占比僅為0.9%，兩周后影院繼續(xù)上映的同時開始線上付費觀看，截至目前，票房剛剛突破400萬元。有趣的是，“五一”檔中，該片的豆瓣評分為6.9分，僅次于《懸崖之上》的7.7分，位居口碑第二，但票房卻倒數(shù)第一。相比之下，豆瓣評分只有5.1分的《你的婚禮》，在一片罵聲中票房不斷飆升，眼看將破8億元。由此可見，現(xiàn)在的電影沒人看比沒人批評要可怕得多。
先來說個故事。《蘇東坡傳》中，有個情節(jié)讓我記憶猶新。一次，蘇東坡退朝回家，指著肚子問家人：“你們誰知道我這里有什么？”有的說：“文章。”有的說：“見識。”蘇東坡都搖頭不語，王朝云笑道：“您肚子里都是不合時宜。”在如今競爭激烈的電影市場中，《尋漢計》何嘗不是不合時宜呢？
作為一部片名辨識度低，甚至容易產(chǎn)生誤解的中小成本影片，在宣發(fā)寥寥的情況下，倉促置身于電影的熱門檔期，由于其市場空間狹窄，本來不錯的口碑被掩蓋，沒有形成市場饑渴度，錯失了口碑逆襲的最佳時機，這是不合時宜之一。在文藝片與商業(yè)片之間游移，人物不具典型性，故事不具話題性，缺乏緊張劇情和觀影爽感，在人物設置、劇情發(fā)展和情感表達上難以滿足大部分觀眾的心理期待，這是不合時宜之二。演員雖都是響當當?shù)难菁寂桑袑傩”姡鄙倭髁棵餍牵@是不合時宜之三。這種缺少熱度和賣點、題材和演員陣容都不占優(yōu)勢的中小成本影片難逃在熱門檔期中票房“滑鐵盧”的命運。然而，蘇東坡的不合時宜絲毫不能抹殺他的天縱之才和藝術成就，“一蓑煙雨任平生”，古往今來有多少人向往他通透、曠達、不隨波逐流的人生境界。對電影《尋漢計》來說，不合時宜也恰恰是它的獨特之處，就像影片中杜微的那句話：“我干嗎跟他們一樣啊？”
《尋漢計》的故事發(fā)生在2016年初，講述的是北京女孩王招發(fā)現(xiàn)懷上了前夫的孩子，由于非婚生孩子不能上戶口，為了留下孩子，她與姥爺一起為孩子找個父親過程中發(fā)生的笑中帶淚的故事。電影以平實的手法展示了普通人面對生活困境的窘態(tài)以及人與人之間善意與溫暖的可貴。這是一個很小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生活中再普通不過的個體。
任素汐扮演的王招懦弱、逆來順受，處處被人欺負、被生活碾壓，甚至不那么自重，偶然懷上前夫的孩子后，前夫跟她撇清干系，置她于兩難境地。按照慣常套路，影視劇中的人物往往先抑后揚、低開高走，但影片終了，觀眾期待的反轉(zhuǎn)并未出現(xiàn)，王招沒有人生開掛、一路逆襲，她的高光時刻無非就是遇見了一個和她一樣的普通人。在大女主題材當?shù)馈⑴詳⑹聜涫軣嶙h的今天，王招的出現(xiàn)如同異類引起觀眾的尷尬和不適。曾經(jīng)執(zhí)導過《北京你早》的本片導演唐大年說，人們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看到的東西，市場也愿意投喂這種東西，于是這些小草一樣的人哪怕只是出現(xiàn)一下似乎也成了冒犯。所以，《尋漢計》這樣的影片就和片中人物的命運一樣，被人們自覺不自覺地屏蔽掉了。但是，生活決不會因為影視劇里的完美演繹而有所改變。生活中就是存在這樣一些人，他們不善于應付生活中的種種不確定，笨拙地、吃力地、唯唯諾諾地活著，小心翼翼地隱去自我討好別人，在生活的碾壓中，依然愿意出示善意，同時渴望善意、渴望幸福，這樣的故事不動人嗎？不值得被講述、被看見嗎？在《驢得水》《無名之輩》中都有上佳表現(xiàn)的任素汐再一次浸染在角色中，不露痕跡地讓王招從她身上自然而然地長了出來，把這個人物的可愛、可憐、可悲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影片殺青后不久，她對導演說，她覺得王招從她身上一點點消失了，她很不舍。當演員與角色之間達到這種程度的情感相系、心靈相通時，那一定是相互成就的高級表演。
影片中的男主人公杜微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他一出場就挺“驚嚇”的，一身摩的車夫的打扮，不修邊幅、不好好說話，一口京腔怎么調(diào)侃怎么來，一副糙老爺們的做派。然而，隨著劇情的發(fā)展，這個人物越發(fā)細膩、豐滿、耐人尋味，還承擔了片中的所有笑點。杜微的扮演者王子川雖然是首次接觸大銀幕，可他早已是劇場觀眾心目中的紅人，被看作是話劇界的寶藏人物，擁有眾多粉絲。他與角色杜微之間有著與生俱來的默契，貼合度極高，舉手投足間松弛自然。杜微代表著與王招截然不同的生活態(tài)度，我行我素、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既然生活無法把控，就按照自己的方式、自己的節(jié)奏進行，即使真的發(fā)生了什么，“有別人走的就有你走的，不用怕。”他說。表面是入世的弱者，實則是出世的高人。在“糙”的背后他還有著自己的小精致和小細膩。他家里的陳設雖然只出現(xiàn)過一次，卻有導演的用意所在，尤其是那個看似不經(jīng)意的鏡頭掃過的正在冒氣的加濕器，足以透露出他愛生活、愛自己的另一面。大理酒吧里，杜微清唱的那首《年少時候誰沒有夢》又讓我們看到了他的細膩敏感。雖然生活態(tài)度不同，但他和王招之間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善良。影片沒有表現(xiàn)他們山盟海誓的愛情，甚至觀眾都搞不清他們最終走到一起究竟更多的是因為愛情，還是因為彼此之間惺惺相惜、相互支撐的托舉，影片在這里沒有刻意處理和表達，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如此微妙，有些真相是說不清的。
影片中還有很多精致動人的細節(jié)。王招懷孕在路邊犯惡心，路對面烤羊肉串的小伙趕緊用扇子調(diào)整風向，不讓煙飄過來，王招哭了，處處受欺負的她最懂這份善意的寶貴。影片中多次出現(xiàn)王招在老舊小區(qū)的運動器械上蹬單車的場景，電影的宣傳海報就是這個鏡頭，還有她騎自行車上坡的艱難身影，這些都是對她困窘處境的一種影射。任憑她多用力，生活依舊在原地打轉(zhuǎn)。杜微在大理的鄉(xiāng)間小路上一躍，不小心掉進泥坑，掙脫出來之后的狼狽相讓人莞爾，影片敘事之外的這種留白意味深長。王招姥爺?shù)陌缪菡呃畋Ｌ镆卜瞰I了精準老到的表演，他和王招之間的隔輩親情讓人動容。
有些影片就是這樣，它只為知己存在。《尋漢計》就是這樣一部電影，雖難免有瑕疵，但尊重生活本身的邏輯，以平實溫和的手法和旁觀者的姿態(tài)讓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自然流淌，在無聲無息中溫暖著每一名觀眾。寫這篇文章對《尋漢計》的票房并無多少助益，只是希望電影市場和電影觀眾可以更理性一些，給這樣的電影多一些空間和包容，畢竟這些善良溫暖的普通人值得被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