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跟我們訴說了他的一生
來源:中國企業家
一年前,新東方遭遇了業績和股價的雙跌,俞敏洪為此連發5封內部信,啟動變革。一年后,新東方觸底反彈,股價也創新高。經歷了多輪經濟周期的俞敏洪,雖然曾有挑戰者認為他老了、慢了,但在教育領域,沒有人能忽視他的看法。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趙東山
1月6日,北京大雪,那一天恰好是新東方最高決策層會議總裁辦公會召開的日子,俞敏洪去公司的路上,看到北京銀裝素裹,突然臨時決定改變議程,帶大家集體到頤和園賞雪。
新東方高管們就在雪地里“玩耍”了一個半小時后,去頤和園附近隨便找了一家飯館,一邊喝酒,一邊把會開了。
俞敏洪心情不錯,兩周后的1月20日,新東方公布了2020財年第二季度財報,財報顯示第二季度新東方營收超過7.85億美元,同比增長31.5%;運營利潤約為2530萬美元,歸屬于新東方的凈利潤約為5340萬美元。
這跟2019年年初相比,頗有絕地反彈之感。當時新東方2019財年第二季度,新東方運營虧損2900萬美元,是新東方上市后第二次在季報出現虧損,并創下了其上市12年以來最大季度虧損額。新東方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了,2019年年初,俞敏洪連發5封內部信,強調公司的管理和組織活力問題。新東方有意讓員工來“吐槽”,在內部年會,員工改編了《沙漠駱駝》吐槽公司內部產品和管理等問題,“一個續班十個入口,用戶不知道該往哪走”“找個學校試點,旅游城市優先”等等。
員工這些直擊新東方內部弊端的吐槽,也是俞敏洪愿意看到的,他在公開信上說,“凡是6級及以上的管理者都要整頓一遍,讓平庸的、搗亂的、只會奉承拍馬、不會干活的人先離開一批?!?/p>
發那5封內部信一年后,俞敏洪在接受《中國企業家》專訪時說,“新東方的工作效率、運營效率都在不斷提升,組織結構也在更新,目標方向也調整得很好。整體來說,沒有一個企業的問題是能夠全部解決的,關鍵是哪幾個關鍵點是不是開始解決了。比如說7個系統入口的問題,到今年春節過后就變成一個系統開放了,進步肯定是需要循序漸進,不可能一年就解決?!?/p>
但俞敏洪也不僅僅是采取雷霆手段,他會不定期邀請新東方的團隊到家里吃飯,晚上一邊吃飯喝酒,一邊聊天,僅2019年新東方團隊在俞敏洪家里聚餐吃掉的烤全羊就有20只。他還在壩上草原置辦了一個度假村,新東方的會議有時就會放到那兒開,開展一些像騎馬、徒步這樣的集體活動,盡可能放松地討論工作。
俞敏洪雖然說狠話,但畢竟不是個“狠人”。都是國內教育領域的巨頭,新東方與另一家教育巨頭好未來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氣質。與好未來嚴謹、強調標準化、執行文化強等特點不同,從新東方走出來的每個人都個性鮮明,且新東方系的創業者人數遠超好未來,如羅永浩、峰瑞資本創始人李豐、樸新教育創始人沙云龍、跟誰學創始人陳向東等等。這或許就跟俞敏洪有關,他愛“玩”,也喜歡不同個性的人,他說,“整齊劃一這樣的事情在新東方幾乎不太好想象?!?/p>
這種略顯散漫的氛圍主要源于俞敏洪個人的知識背景和認知結構。俞敏洪自覺自己在人文社科的背景居多,而在技術理性化思維方面相對欠缺,但這也常常讓他感覺到在公司管理經營上有局限性,“我連一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來,我怎么可能有科技的敏銳性呢?”
俞敏洪坦誠自己在科技敏銳性的欠缺,讓新東方錯過了最佳的發展時機。“近10年是科技改變眾多產業領域的最佳時期。實際上我應該在10年前就意識到,如果我在科技方面能力不行的話,那么我就應該尋找科技水平最高的人來幫我一起來共同做這個事情,這恰恰是馬云做的事情。馬云也是外語出身,但他深刻意識到了科技對他領域的改變,而我這種意識就不夠強烈。”
《中國企業家》曾做過一個數據統計,新東方在教育及相關領域的公開投資事件共77起,而好未來則達到156起。此外,新東方在人工智能等技術的投入方面也晚于好未來近一年。
過去的一年,俞敏洪一直在補在技術上的功課,如今新東方總裁辦公會的決策層有一半是技術型人才。2019年,幾乎所有公司都在探索“中臺”,新東方也不例外,“整個一年都在做技術中臺,這個團隊現在是新東方最強大的一個團隊,從去年這個時候一個人都沒有,現在已經接近200人了,而且領導他們的人都是頂級技術人才?!?/p>
新東方對科技投入的“后知后覺”并不是現在才有的事。事實上,數年前,當時教育領域風起云涌,出現了很多舉著科技互聯網旗號號稱試圖顛覆傳統教育的公司,而它們試圖顛覆的目標之一就是當時的江湖老大新東方。
面對群雄并起,俞敏洪也顯得很鎮定,或者說,有點“頑固”。2015年,他提出要“堅持以地面為核心來發展新東方的整個教育系統”。彼時,很多人認為俞敏洪,老了,新東方,慢了。
但數年下來,很多挑戰者已經偃旗息鼓,資本市場對新東方的價值也頗為肯定,即使在2018年業績下滑時,新東方股價甚至接近腰斬,而經過這一年變革,新東方股價在最近達到上市以來141美元的新高。出身貧寒,因為教育改變命運的俞敏洪對教育有著自己的看法,他對《中國企業家》說,“老百姓對教育培訓機構的核心需求,就是孩子們的健康成長、成績的提升,對孩子的關懷比較到位,再加上你的產品體系都比較到位,讓家長感覺到就放心把孩子放在你這?!?/p>
堅守教育的“本分”以及對技術的“遲鈍”,很可能也來源于俞敏洪的出身。他毫不避諱地坦誠,“農村孩子有時候比較狹窄,甚至固執,對新思想新事物的接受能力相對來說反應會慢一點。”但北大教育背景,讓他打開了視野,“北大思想開闊的人比較多,會對我們的做事風格產生影響,所以我們身上沒有太體現出農民或者農村出身的局限性?!?/p>
自身的經歷,讓俞敏洪深知教育能改變人生,所以他在教育領域耕耘了26年,經歷了好幾輪經濟周期。而這一輪,他選擇了“抄底”。2019年,眾多的教育培訓機構資金鏈斷裂,機構倒閉,創始人跑路。新東方成了最大的接收者,“新東方光接韋博英語的盤子就花了好幾千萬。”俞敏洪說。
在俞敏洪看來,那些出事的公司在商業模式上存在了激進的缺陷,“大量的公司都在花學生的預收款,尤其很多商業模式本身就沒有成型,收入沒法抵消成本,把預售款花掉以后,如果老百姓又不續費了,投資者也不再繼續投資了,那么就很容易出現崩盤?!?/p>
所以,俞敏洪給新東方設的底線就是,堅決不花學生預收款?!靶聳|方如果今天關門的話,學生錢一分錢少全部能退回去,而且我們還能把員工的工資全部發完,這是我對新東方的最基本的要求?!?/p>
但底線不代表標準,俞敏洪說自己現在還沒太在新東方上感到太多成就感,他覺得教學服務還不夠完善。而自己即便2019年出了4本著作,也沒什么成就感。這些年他把很大的精力放到了教育公益上?!拔磥砦視ǜ嗟臅r間在山區孩子身上,我希望幫他們做點事情,說不定反而能給我比較大的成就感?!?/p>
今年已經58歲的俞敏洪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只管大方向,而把更多的重任交給年輕人干,剩下來就是閱讀、寫作、旅行、運動。有次,在杭州出差的早上,他主動要求接待方空出早上的3個小時,他去環西湖12公里,從陰天一直走到出太陽。他說,“人要常常學會有退身之所,并找到排解焦慮的方法?!?/p>
以下是《中國企業家》專訪俞敏洪實錄:
教育的核心是什么?
CE:您最近在忙什么?在企業經營和個人感悟這些方面,會思考哪些問題?
俞敏洪:在商業管理上,就是去尋找教育行業老百姓的核心需求到底是什么,不要偏離核心需求去想事情,所以我要求所有新東方員工回歸本質。從本質上講,老百姓尋求一個教育培訓機構的核心需求,就是孩子們的健康成長、成績的提升,對孩子的關懷比較到位,再加上你的產品體系都比較到位,讓家長感覺到就放把孩子放在你這我放心了。
圍繞這個點,先拋開科技、線上線下這些東西,如果針對的是教學質量的不斷提升、老師素質的不斷提升、產品的不斷的優化,再加上教育教學環境的不斷的優化,一定就是符合老百姓需求的。這是一個組合,它的核心就是教學水準和教學質量。我這半年要做的所有的東西都是指向這個方向,包括采取運營、科技以及其他方面。當然成果也還是顯著的,家長越來越喜歡把孩子送到新東方來上課,但是依然不夠,所以到2020年這還是我的核心。
CE:您會參與到具體的細節嗎?
俞敏洪:我不會管具體執行的事情,但是我會參與到一些方針政策以及執行方案的制定上,至少要監督執行,否則有可能會推不下去,或者推向了其他方向。
CE:個人感悟方面呢?
俞敏洪:個人方面更加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了,因為工作肯定只是其中一方面,但是如果讓我100%的力量都全花在工作上我肯定受不了。而且到我這個年齡,我希望把更多的重任交給年輕人干,我只是做一個方向性的要求就行了。剩下來就是閱讀、寫作、旅行、運動,這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情。
CE:看您經?;容^喜歡這項運動的哪些方面?
俞敏洪:第一,是動感,體現了你身體的靈活性;第二,是大自然,因為最好的滑雪地都是在全世界環境最優美、空氣最好的地方;第三,是放松,在滑雪的勞累中間,你是不需要去思考其他問題的,一天滑完雪以后你雖然身體會很累,但是精神上會很放松;第四,朋友聚會。一般到滑雪地都會有一幫朋友一起去,大家晚上喝酒聊天,很輕松。
CE:前一階段看胡潤的教育企業家榜的時候,看到排在前三的您、李永新還有張邦鑫,三個人都是北大畢業,而且都是農村出身。
俞敏洪:我覺得是偶然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起了示范作用,但是北大畢業把這個事情做成的確實不少,其實還有精銳教育的創始人張熙,還有更多。倒不能說北大畢業有多少教育情懷,但是北大的人想要就是說把一件事情做成的話,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他們本身腦子比較聰明,能聚集的資源更多以及在北大的教育讓他們能看得更高,可能這是部分原因,但是并不必然。
CE:其實我想問農村的生長環境以及在北大的學習生長環境,對您的思維或性格塑造這一塊有哪些影響?
俞敏洪: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好的一面,毫無疑問農村孩子比較樸實,做事情比較誠懇,也比較踏實,吃苦耐勞、勤奮,這是農村孩子身上比較典型的特點。但也有壞的一面,農村孩子有時候比較狹窄,甚至固執,對新思想新事物的接受能力相對來說反應會慢一點。李永新、張邦鑫我們三個人都有農村孩子身上的優點,但是好就好在因為北大思想開闊的人比較多,所以毫無疑問會對我們的做事風格產生影響,所以還好我們身上沒有太體現出來農民的或者農村出身的人的局限性。
CE:您有在某一個場景感受到這種局限性嗎?
俞敏洪:會有。新東方科技的進步速度這么慢,就跟我的求穩和求循序漸進是有一定的關系,它不僅僅是我的個性問題,也涉及到了我的成長背景。因為農村出身的人冒險精神明顯是不夠的。
CE:您之前有演講也提到,您的背景可能是偏人文社科居多,但是在科技包括理科這一塊相對弱一些。這對您做管理企業來說,它的局限性體現得大嗎?
俞敏洪:非常大。因為近10年是科技改變眾多產業領域的最佳時期,實際上我應該在10年前就意識到這一趨勢,如果我科技能力不行的話,那么我就應該尋找科技水平最高的人來跟我一起做,這恰恰是馬云做的事情。馬云也是外語出身,而且他深刻的意識到了科技對他所在領域的改變,但我這種意識就不夠強烈。所以導致新東方在科技方面實際上是一直是落后的,當然這一兩年就開始有所改觀,并且奮起直追,但是失去了一些最佳機遇。
CE:有些人看到自己的局限性,第一反應可能是沮喪,然后是跟它和解,再下一步是找到一個更好的解決方案。您是怎樣的?
俞敏洪:我是屬于和解完了找到最佳的替代方案,因為我知道有些局限性在我身上永遠不可能改變的,比如說科技的局限性,我連一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來,我怎么可能有科技的敏銳性呢?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找那些在科技領域出身的,有戰略眼光又有執行能力的人來幫你做這個事情。新東方現在總裁辦公會的決策層有一半已經是這樣的人了。我充分意識到了科技人員的重要性,讓他們來幫我就好了。
CE:去年我們做過一個統計,對比新東方和好未來在投資、人工智能投入等方面的力度,發現新東方都稍遜于好未來,這方面您有什么特殊的考量嗎?
俞敏洪:新東方在投資時,希望它是能夠健康成長的公司,而不是只有一個概念。所以我們投入的公司,到現在為止成功率還是比較高的。這個也跟我的投資偏好或者策略有關系。不去追最新的東西,不追風口,而是找那個我們認為最能夠做出東西來,或者說是最能夠穩健發展的公司。
CE:您有對比過新東方和好未來這兩家公司文化差異,對公司發展的影響嗎?
俞敏洪:好未來執行文化比較強,但新東方自由文化更充分一點,我喜歡不同個性的人,不同個性的人一定會做出來不同的事情,整齊劃一這樣的事情在新東方都幾乎不太好想象。它的好處在于兩方面,第一,新東方每個部門的自主能力都比較強,能夠更加主動地做一些創新。第二,凡是在新東方干過的人才,出去以后獨擋一面的能力都非常強。
CE:這個也會變成就像您說的“背叛人才”的幾率也比較高,可能您是一個開玩笑的說法,這個會在具體的商業上有一些影響嗎?
俞敏洪:沒有什么大影響。因為新東方的人不出去做,別人也一定會做。新東方出去做的話,它并不會對新東方造成太大的傷害。這幫出去創業的人每天還跟我一起吃飯、聊天、聚會,有點新東方幫的味道。我覺得這不是壞事兒,有更多的人愿意加入交流,并且他們都能做出事情來,這本身就是對新東方的一種認可。
一生所求什么?
CE:我看到您2019年出了4本書,新東方在線也上市了,包括您平時也有自己的愛好,您在工作和生活中怎么安排優先順序?
俞敏洪:議程其實沒有故意排,首先工作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第一,是我自己投入工作;第二,我會想用什么樣的方式來更加高效的提高工作效率。那些可做可不做事情,或者說盡管很熱鬧,但并沒有什么好處的事情,就盡可能少做;第三,哪些工作是應該交給別人去做的。聚焦于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了,閱讀、思考、寫作這些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我就盡可能地去做,并盡可能保持寫作記錄的習慣。因為任何東西你經過了,如果不記錄,過幾天就迷茫了,只是當時已惘然。大家都知道我碰到一件事,一般第二天就會把它寫出來,盡管寫得不完美,但至少留在這了。
CE:您現在閱讀的場景一般會是在哪?
俞敏洪:飛機上、汽車上、晚上回家懶人沙發上、睡覺前床上。
CE:現在看的書還是偏人文社科居多嗎?最近看的印象深刻的一本是?
俞敏洪:還是人文學科更多。推薦艾倫·格林斯潘的《繁榮與衰退》,我給新東方高管都寄了,講述了美國從立國以來為什么一路能夠繁榮發展,中間遇到的危機是這樣的,為什么會遇到這些危機,它跟制度是什么關系等等。
CE:我現在看您演講、寫的文字大部分情況還是心態比較平和,現在還有讓您比如說比較興奮,或者是比較感到有挑戰感,或者是有壓力的事情嗎?
俞敏洪:會有,但是會化解。我覺得保持一種心態平和是到我這個年齡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如果到我這年齡,還動不動就生氣、憤怒、絕望、痛苦、焦慮,我覺得就說明你道行不夠。道行不夠的話,你就不要干你干的事情。
CE:還有讓您感到興奮的事情嗎?
俞敏洪:太多了,滑雪、跟新東方的人一起聚會吃飯、讀到一本好書。
CE:感到有壓力有挑戰感的呢。
俞敏洪:新東方在發展過程中,到什么時候應該干什么事情,很怕自己判斷失誤。因為你的判斷失誤會帶來整個的問題,比如四年前我們要堅持以地面為核心來發展新東方的整個教育系統。當時在線教育已經甚囂塵上,如果在線教育真的把地面教育給顛覆了,新東方現在不就崩盤了嗎?但是當時我就是這么做決策的,就承擔決策的后果,決策以后其實你自己也并不一定100%保證說我這個決策是對的,沒有任何人在十字路口做的決策會認為自己是對的。但是一旦你做了決策,就只能在證明你決策100%錯之前全力以赴。
CE:您現在排解這種焦慮的方法是?
俞敏洪:讀書、去行走。我還是很容易擠時間去行走的。前天我在杭州,我就跟杭州的團隊說,請把早上三個小時給我留出來,他們問留出來干嗎?我說我要環西湖,12公里我就走了一圈,從陰天一直走到出太陽,我覺得很開心,一些焦慮也能化解掉。人要常常學會有退身之所,并找到排解焦慮的方法。
新東方也比較有意思,上個禮拜不是北京下大雪嘛,早上起來銀裝素裹特別漂亮,但是那天早上剛好是新東方的總裁辦公會,那是很嚴肅的會議,新東方最高決策者會議。我在來開會的路上就跟他們說,今天天氣這么好,上午一過雪就化掉了,如果北京后面再不下雪的話,我們今年看不到雪景了,大家先別開會了,到頤和園去賞雪吧,當然大家就都去了,就在頤和園賞雪,賞了一個半小時,大家都照了很多照片,很開心,像回到大學時代去頤和園看雪,完后就在邊上找了個飯館,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工作賞雪都沒耽誤,大家就放松了。
但是可能大部分公司不會這么做的,開會就是開會了,怎么可能突然改變議程跑到外面去賞雪,但新東方就做得出來,所以新東方永遠帶有一點點浪漫色彩,是因為我個性中如果讓我按部就班去做事情的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CE:您現在比如說早上三個小時那種環西湖的這種獨處時間多嗎?
俞敏洪:這樣的機會一年還挺多的,因為我們故意設計新東方的團隊去徒步旅行、喝酒聊天,一年應該至少七八十次,2019年光在我家里烤全羊就烤掉了20只,公司哪個團隊我覺得太累了,我說到我家里吃飯,晚上聊天、喝啤酒,很開心。
CE:您還有哪些習慣在堅持,并且是受益于這些習慣的?
俞敏洪:對時間的安排習慣,我是不愿意浪費一分鐘的人。相對來說作息時間比較的規律,還有一些就是說鍛煉身體的習慣。我最不好的習慣就是喝酒控制不住,愛喝酒,我其實已經很控制了,但是我容易被朋友、新東方的人弄得興奮了,就可能要多喝幾杯,宿醉之后就難受。
CE:您對時間的緊迫感是很早就有嗎?
俞敏洪:我在大學里就有,因為就算我們能活到100歲,真正的工作活力最多也就到80歲,80歲以后你就只能活著了,你對社會的貢獻度什么的已經沒有了。我剩下來的有效工作時間也就只有20多年了,怎么樣珍惜每一天,每一分鐘能做出有價值的事情來,是我思考的主題。
CE:您理想當中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
俞敏洪:把公司做出一個有價值、能推動中國社會進步就很好。比如任正非,我還是挺欽佩他的,比如做華為的態度以及華為做出的成就。在人生態度上,褚時健我也很喜歡,因為這么大的年齡受到那么大的打擊,自己關進監獄,女兒又自殺,最后他能到哀牢山做出褚橙,是一種精神啟示。
新東方的未來是什么?
CE:我看您19年年初的時候發了5封內部信強調新東方內部組織的一些問題,現在解決了嗎?
俞敏洪:解決了一半,因為我說的問題大部分都是長期問題,不可能一年解決。但是基本上方向都對了,可以看到新東方的工作效率、運營效率都在不斷提升,組織結構也在更新,目標方向也調整得很好。整體來說,沒有一個企業的問題是能夠全部解決的,關鍵是那幾個關鍵點是不是你開始解決了。比如說7個系統入口的問題,到今年春節過后就變成一個系統開放了,但是進步肯定是需要循序漸進,不可能一下都解決掉。
CE:新東方現在也在做一些技術升級的事情?
俞敏洪:整個一年都在做技術中臺,這個團隊現在是新東方最強大的一個團隊,從去年這個時候一個人都沒有,現在已經接近200人了,而且領導他們的人都是頂級技術人才。
CE:組織升級這一塊,您做了哪些事情?
俞敏洪:組織升級其實最重要的是組織結構之間如何互相協調,能把效率提高的問題,不一定非要是部門之間進行合并改造的,當然我們也合并改造了一些部門。是否用對人也很重要,基本上做得還不錯。
CE:我們現在有做一些專門比如說激發內部活力或激發創新這一塊的事情嗎?
俞敏洪:也有,但是不是那么的明顯,我們也有內部創新大賽以及創新獎勵等。但是單個的小創新對整個系統的推動是沒有作用的,所以實際上需要的是整個系統的創新,但系統創新實際上是整個團隊的事情,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CE:在公司管理這一塊,有給您特別大挑戰的地方嗎?
俞敏洪:目前來說沒有太大挑戰,最大挑戰還是面向未來的教育模式怎么去設計的問題,他不是管理挑戰,它是業務未來發展方向的調整。
CE:您正在經歷一個在公司具體管理中逐漸淡出的過程嗎?
俞敏洪:這個過程一直在發生。但是我沒有把自己全面淡出,我也不會在近階段突然宣告俞敏洪就不再當董事長了。目前還只是循序漸進的讓你的人才布局到位,你自己站在一個更高的點,看著他們發展,和他們一起共同探討發展,讓他們走得比你更快。
CE:現階段,新東方對于您來說是意味著什么?
俞敏洪:對于企業的創始人來說,企業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你是絕對舍不得他出現任何問題的,盡管問題不斷在出現,但是你會想方設法去幫著解決這些問題。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間你要自己要充分的反思,有些問題是不是你本人引起的,它是一種無條件的維護和愛。
CE:因為我看您很多精力往外放了一些,比如做洪泰基金等等。
俞敏洪:這個意義是不會變的,但是你在時間維度上是可以調整的,并不意味著你不能做別的事情。另外,外圍的事情,包括洪泰基金占用我的時間精力很小,一開始我就給自己定調,我絕對不可能放掉新東方去做另外一件事情。所以最終泰哥占了80%~90%的精力,我投入10%~20%,我在洪泰更加像一個大方向的把控人,具體事情我反而不做,跟泰哥達到一致,應該往什么方向發展、怎樣進行風險管控以后,我就在邊上作為一個合伙人出現就行。
CE:投資這個事情吸引您的地方是?
俞敏洪:它的意義在于,一個是考驗你的眼光,哪些領域該投,哪些領域不該投,眼光很重要,考驗你的判斷力,但是背后更重要的意義是,你通過投資促使中國的經濟活力和產業發展,而這個恰恰是中國需要的。你投資的企業有幾家失敗了,不影響你的投資,只要眼光看到位的話,就會不斷的持續發展,這件事情就變成了一個現實,它變成了一個必然的保證,比如你通過投100家企業,投了100個億,給你帶了200億的收入,200億收入你再投進去,它就可能給你帶400億的收入,只要你不把這個錢抽離,那么你就能幫助到一代又一代的創業者。
CE:在看人或者招人這一塊,您看重哪些東西?
俞敏洪:我覺得招人當然主要還是能力,基本的人品當然也要有判斷,還有性格問題,是不是坦誠,是不是有勇往直前的能力,溝通能力是不是比較好,這些東西都是我們考量的要素。
CE:未來您對新東方有哪些期許?您希望它在社會當中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
俞敏洪:就是通過教育推動中國社會進步,能推動多少是多少。
CE:您現在的成就感來源有多少來自新東方?
俞敏洪:我對公司還沒太有成就感,因為新東方實在是還不夠完善,包括提供的教學質量服務等等,還沒有真正達到我心中想要的,既能夠讓孩子成績提高,又能夠帶動孩子整個身心健康成長的狀態。
我個人也沒有什么成就感,盡管每年還出幾本書,但是這些書也不是留世名著,所以也沒有什么成就感。但還是要做,因為你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情,未來我會把更多時間放在山區孩子身上,我希望幫他們做點事情,說不定反而能給我比較大的成就感。
CE:您2018年有一些發言遭到了一些批評,您現在怎么看?
俞敏洪:這一塊是過去就過去了,對我不產生任何影響,在這種大演講中,有的時候不經腦子思考的語言肯定是有的,但是整體幾十分鐘的演講放在一起看的話,被誤解的話也不是我本意,有斷章取義的部分,但是我現在講話比較謹慎了。
CE:2019年教育很多企業倒閉、跑路,您對這一塊有一些思考嗎?
俞敏洪:這個東西在教育領域已經變成了一個毒瘤了。教育領域最大的特點就是預收款,大量的公司都在花預收款,尤其現在很多商業模式本身就沒有成型,它的收入其實沒法抵消它的花費,把預售款花掉以后,如果老百姓又不續費了,投資者也不再繼續投資了,那么就很容易出現崩盤。一崩盤老百姓就受害,韋博英語的崩盤,導致了全國加起來老百姓應該有好幾個億的預收款沒了吧?,F在新東方光接韋博的盤子,我們應該都花了好幾千萬。新東方堅持的原則就是堅決不花學生預收款,新東方如果今天關門的話,學生的錢一分不少全部能退回去,而且我們還能把員工的工資全部發完,這是我對新東方最基本的要求。
CE:您覺得在門店拓展方面是不是也有一些沒有管理好的地方?
俞敏洪:肯定會有,但是現在管理得越來越好了,現在是因為系統化的能力越來越強。但管理不好分兩個方面,一個門店本身的選址和裝修環境,另外一個可能就是說我們店本身的教學運營水平不夠。新東方還是比較靈活,一個地方的選址是由總部和學校同時決定的,學校決定的時候,他會根據自己的原則來判斷在什么地方開點,會有很好的收益,總部也會判斷,但是依然還有選錯點的地方。
CE:新東方現在都26年多了,回顧過往,您覺得有沒有一些比較關鍵的節點,比如說上市,轉戰線上等等?
俞敏洪:肯定會有,但是天翻地覆的明顯節點應該沒有,因為任何東西都是循序漸進地發展。當然新東方上市肯定是個節點?;ヂ摼W興起,新東方在線獨立上市也是個節點,但是我不去刻意追求所謂的某一個突發性的節點,當然如果是外部強加進來,你是只能接受的,比如說國家政策改變、世界形勢改變。當然,從去年開始,新東方大量的科技人員進來,也是新東方的一個節點。
CE:最近幾年有對您有挑戰,但是您完美解決了的案例嗎?
俞敏洪:沒法兒說,好像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