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淡豹:常識來自于城市,來自于生活的延續(xù)性
什么是常識?我們如何從新聞報道與日常生活中捕捉常識的變化與沖突?常識又在哪些群體、哪些空間、哪些地點中以什么樣的形式發(fā)生變化?淡豹認為,跟家庭相關的傳統(tǒng)常識正在經受考驗、追問和質疑,并引發(fā)了醫(yī)療風險、社會風險、可支配收入比等一系列實體變化。
撰文丨聶麗平
一則關于2006年兇殺案的報道,能夠給寫作者什么啟迪?從電商平臺的用戶評價中可以捕捉到關于常識的什么沖突?究竟常識是什么?常識在哪些群體、哪些空間、哪些地點中以什么樣的形式發(fā)生變化?
2020年1月11日,世紀文景“藝文季”邀請淡豹進行演講,她是《Vista看天下》、Elle Men雜志專欄作家,也是世紀文景2020年的新書作者,正在創(chuàng)作一部短篇小說集。她以人類學和寫作者的視角,從媒體、電商平臺、網絡了解“常識”的變化與關于常識的沖突,而她正在創(chuàng)作的小說,則與不同代際、人群之間的家庭觀念變遷與沖突有關。她認為,跟家庭相關的傳統(tǒng)常識正在經受考驗、追問和質疑。而這不僅是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更重要的是引發(fā)了一些實體的變化。
從網絡和新聞報道中了解常識體系的變遷和內部沖突
淡豹談到,她會通過看媒體報道、淘寶的用戶評價、微博等方式了解常識,了解常識體系的變遷和內部沖突。比如說,2006年《新京報》報道過一起貴州的兇殺案,這起案件發(fā)生在一棟單元宿舍樓,記者采訪樓下的鄰居后發(fā)現,鄰居當時聽到樓上有小孩的哭聲和“咚咚”跺樓板的聲音,以為這是樓上的人家在打孩子。這個細節(jié)給淡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細節(jié)說明:當地人非常熟悉打孩子的這種聲音,這種事情經常發(fā)生;鄰居覺得不需要干涉,也說明這種事經常發(fā)生,而且這是別人家的事,這種沖突、爭斗完全屬于家事。
通過這個細節(jié),淡豹觀察到了兩種常識或者說文化共識。作為寫作者,她通過從別人生活的細節(jié)之中想象和自己不同的生活面貌。淡豹認為,這樣的細節(jié)是不分人口的常識,它對一個地方、一個文化、一類人群是特殊的,但是它能夠展現出整體性——這是對方的一整個生活世界,也是我們理解他人、與他人共情的基礎。
作為一名生活在北京的35歲女性,按照中國的文化常識,淡豹背負著很多的家庭責任,她需要經常以電話、微信、物質、儀式性的問候等形式來表達對家人的關心,包括負責家人生活用品的采購,這是特定文化的代際性、性別性的家庭勞動分工。
在一次年貨采購中,她發(fā)現淘寶用戶對一款德國牛奶的質量有所懷疑,因為這款牛奶的包裝設計特殊,一擰開就自動破了。對于德國的生產方而言,這種包裝設計可能已經是一個常識,但它并非全世界所有人的常識。通過瀏覽用戶的評價,淡豹捕捉到了關于這款牛奶的兩種常識沖突:關于牛奶包裝的常識和關于牛奶生產者、銷售者、運輸方造假以及消費者保護自己權益之間的關系。
從這個細節(jié),淡豹可以想象出很多的人物關系情境,比如說,在1998年,這款牛奶剛剛進入中國時,中國進口商向德國生產商說明這種包裝不一定適合在中國銷售;比如鎮(zhèn)上開超市的趙老板因為這款牛奶和顧客產生了糾紛,雙方都認為自己是對的;比如一位父親可能認為兒子用已經打開過的舊牛奶糊弄自己,而兒子則想辦法證明自己,由此引發(fā)了矛盾和沖突。
淡豹認為,許多的常識、常識體系的變遷和內部沖突,是可以通過網絡、通過閱讀新聞報道了解到的,她希望通過這些方式了解在其他人的生活里,什么是常識,常識是怎樣沖突的。因為常識并非統(tǒng)一的,也不是固化的,我們需要了解常識的沖突、變化以及在哪些群體、哪些空間、哪些地點中以什么樣的形式發(fā)生變化,一方面,這有助于我們理解社會,也有助于寫小說時塑造沖突,塑造生活場景和群體;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她塑造新場景。
我真正關心的是不同代際、人群之間的家庭觀念變遷與沖突
而到底什么是常識呢?淡豹引用《作為文化體系的常識》稱,常識是一系列觀念的集合,相互關聯,結構松散,是一種特殊的知識體。它來自于現實,也能形塑現實;它會隨著時間不斷更新,接受評估;它會不斷由一系列的關系重組,而且它在變遷中能夠反映新的時代價值;常識并不是客觀的,而是歷史形成的,是一整套的標準。它往往很簡單,里面有一系列彼此不一定直接相關的觀點;它是結構松散的,但它被認為是真理;它來自我們的生活經驗和文化傳統(tǒng),但它被不斷地重塑。
比如,中國人認為人會上火,而很多人的常識就是上火之后應該多喝熱水,或者多喝菊花和蒲公英水。而新的常識是不存在上火,健身有益,所以年輕人可能會對父母說要多吃蛋白質,不要吃太多碳水,老年人要飲食清淡。在全球化時代下,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比如中醫(yī),也成為替代療法的一部分,休養(yǎng)生息的觀念可能幫助北美中產階級反思他們的健身文化。
淡豹正在寫的一部小說集主題是家庭、兩性之間的沖突,她感受到,跟家庭相關的傳統(tǒng)常識也在經受考驗、追問和質疑。中國傳統(tǒng)的家庭模式,借用竇唯的一句歌詞就是孩子總是“不愛多說話,也不說有什么想法”,而父母則是“無可奈何的爸爸”和“可愛可憐的媽媽”。但現代的很多女性不愿意再當勞累、辛苦、委屈、奉獻犧牲的母親,她們更希望成為自我的主體,因此不愿意進入傳統(tǒng)的家庭模式。
周迅廣告片《女兒》截圖。
這不僅是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更重要的是引發(fā)了一些實體的變化,比如醫(yī)療風險的變化,社會風險的變化,可支配收入比例的變化,房產作為財產在中國居民財產總構成中間比例的變化。因此,父母在要求子女結婚時,并不是僅僅在說愛情或婚姻帶來的幸福,而是要避免獨自生活的高昂支出和未來的風險壓力。對于女性而言,她們則想規(guī)避另一種風險,比如生育帶來的身體創(chuàng)傷,生孩子帶來的升遷困難,婚姻生活可能帶來的不幸。不同的女性的觀念不同,她們以不同的方式來規(guī)避不同的風險,尋找不同的快樂。
淡豹認為,常識會界定什么是問題,什么不是問題,而大家對于什么是問題,什么是快樂,什么是痛苦的界定是不同的。格爾茨說,常識來自于這個城市,也就是說來自于我們生活的延續(xù)性本身。對于常識,不同的人持有不同的視角。因此,她想寫一系列跟家庭有關的小說,比如北京的一個女攝影師為什么跟男朋友分手。這些小說中隱含著一條主線,即不同的代際、不同的人群的家庭觀念的變遷,以及這些變遷帶來的沖突。“這些也許是我真正關心的東西。”
作者丨聶麗平
編輯丨安也
校對丨翟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