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十八都洞,是“魚米之鄉”,曾幾何時,流經十八都洞的江河小溪、魚塘水田,到處都是魚蝦成群,嬉戲如潮。那時,村民們捕魚的方式比較傳統,比較原始,照魚就是其中的一種。
何為照魚,顧名思義,就是用“光亮照魚”。照魚一般在農歷二三月間進行,也即春分前后。此時萬物復蘇,經過嚴冬霜雪覆蓋后的花草樹木,重新煥發生機。柳樹、香椿樹吐出了嫩芽,紅花草子開花了,油菜也開花了。空曠的田野里,傳來了突突的拖拉機犁田聲和農夫催促水牛向前走的吆喝聲,生產隊的春耕開始了。
這時候,魚也到了產卵的季節。水田里大多是泥鰍、黃鱔,還有就是河里、小溪里的一些魚。尤其是鯰魚,一俟夜幕降臨,就紛紛沿溝溝岔岔游到田里產卵。泥鰍在底泥中或水的底層淤泥中活動,觸須、側線等十分敏感,喜晝伏夜出。黃鱔日間喜在多腐植質淤泥中鉆洞或在堤岸有水的石隙中穴居,夜間出穴覓食。那時候鄉村環境沒有遭到任何破壞,一丘水田里至少也有幾十斤魚游蕩。通常情況下,照魚人小魚是不會要,會選擇大一些的魚照。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行規,照魚人一般對產卵的魚,也會網開一面的,不會輕意下手,這實際上也是為了照魚人自己,讓魚繁衍了,照魚人才能綿綿不斷地有魚照。
夜晚,田野就是照魚的戰場。(圖源:安仁古)
時值仲春時節,春風拂拂,每逢夜幕降臨,星光點點,田野一片寂謐,只有青蛙唱著歡快的歌。片片蛙聲把鄉間夜色村莊襯托得更加深邃靜謐。“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大概就是這個意境吧。這個時候,水田剛好犁了一遍,盈著滿滿的清水,生產隊還沒有插秧,水田還處于“閑置”狀態。到了晚上九點過后,此時,大多數魚也差不多休息了,這時節,照魚人便光著腳悄悄走進了田野。他們腰上系著一個裝魚的竹簍,左手提著一盞照魚燈,燈籠盛著松樹明子,燃燒的火光,一片通亮,右手拿著一把抓魚的鐵杈。鐵釵子如扁擔長短,一頭是柄,另一頭是梳子一般的鐵杈。
父親也是一個照魚人。那年月,父親每年都有半年時間要去湖南省海南島雜交水稻南繁基地從事制種工作。但只要他春季在家,那他一定會去照魚。第一次見父親去照魚是我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天下午,父親收工回家,立即準備晚上去照魚的柴火。照魚必須有燈,這就是魚燈。照魚燈即一盞粗鐵絲挽成的燈籠,配以三尺長短的一根木柄,手抓木柄,可前后左右運作自如。燈籠的燃料,是一些材質為松樹小木塊,父親用斧頭將存放在柴棚里半干半濕的松樹劈成三五寸長短的小木塊,這些小木塊是油樅,老家人稱之樅膏。油樅是松樹的一種,它的木質含油分很重,見火就能燃燒,是晚間照明的絕好材料。
父親高舉照魚燈跨出大門,我跟在他的后面走出大門,父親發現后質問我想干啥?我回答說,跟他一起去照魚。父親立即說不行,不能跟他去,理由是我年紀太小。我站在大門邊,癡癡地看著父親手拿照魚燈和鐵杈,腰系魚簍,肩背柴火的背影。父親漸漸地遠離了我的視線。但我還沒有甘心,過了一會兒,我沿著父親行走的路線,來到村外一片水田邊的機耕道上,尋找父親。此時的田野,有十多盞照魚燈在晃動,父親的魚燈混雜在照魚的魚燈群里,我無法分辨哪一盞是父親的。我想呼喊父親,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因我腦海里呈現了父親質問我想干啥的情景。
我十歲那年的一個晚上,父親準備去照魚,看上去父親的臉上有點笑容,我估計父親此時心情應該比較好。于是,試探性地問父親?“爹爹,今晚我想跟你去照魚。”父親看了我一眼,沒回答。我將目光投向一旁正在補衣服的母親,母親似乎明白我的眼神,她同父親說“你就帶大崽去吧,讓他也見識一下。”父親見母親發話了,說了一句“那好吧!”我跟在父親后面,父親對我說“照魚有講究,是一門動腦子的活,草率馬虎是照不到魚的,除了選好下田時辰,還要會貼水瞧魚,既不能驚動魚,又不能亂叉亂捕一氣。
我們到了周家灣一帶的水田邊,父親示意我少說話,跟在他身后即可。遇上大一點的魚幫他驅趕。我們悄無聲息地下到田里,父親晃著明亮亮的燈光,貼著水面,仔細觀察著靜靜沒有游動的魚,不一會兒,他發現了一條大黃鱔,只見他眼疾手快,右手鐵釵一揮,穩穩地便釵住了大黃鱔,然后將大黃鱔放到魚簍里,再尋找下一條魚。緊接著一條條泥鰍、黃鱔、鯽魚、鯉魚便收入魚簍。我心里大喜,照了那么多的魚。
好戲還在后頭,正當我興高采烈的時候,父親叫我冷靜,因他發現了一條約有兩斤重的大鯰魚,父親用鐵杈扎下去,結果沒有扎中,大鯰魚開溜了。父親讓我幫他驅趕大鯰魚,在追逐過程中,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半身都是泥水。雖然滑了一跤,卻把大鯰魚趕至父親的鐵杈下,父親抓住時機快速出手,鐵杈扎下去,正好扎中了大鯰魚,我快速地從水田里爬起來,幫助父親將大鯰魚裝進了簍子。父親的魚簍里差不多裝滿了魚,有黃鱔、泥鰍,也有鯽魚、鯉魚、還有鯰魚、“黃蠟古魚”等。估計少說也有十來斤。父親說此次照魚戰績輝煌,我們可以回家了。于是,我們洗去腳上的泥巴,伴隨著一陣陣蛙聲返回。此次同父親去照魚,之所以有這樣大的收獲,感覺父親有絕活,即三快:眼快、手快、腳快。
有時候能收獲滿滿一籮筐。(圖源:安仁古)
此后的幾年,每當父親去照魚,一有機會,我都會想方設法跟隨去。我上高中后,就沒有跟父親去照魚了,而是大弟弟“接了班”,久而久之,大弟弟也成了照魚高手,為補貼家中生計起了一定的作用。 照魚是一種比較原始而又文明的捕魚方式。照魚,作為家鄉曾經的一幅獨特風景,如今已基本消失了,但我總是充滿了一種特有的眷念。(文/圖 安仁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