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可笑,前世她堂堂遠定侯府的千金,千寵萬愛長大的嬌女,竟會為了一個負心薄幸的男人慘死在了破敗的茅草房中。
那奄奄一息的感覺是那么真切,她的喉嚨里似乎還留存著漫上來的腥甜。
她還記得最后尋來的蕭靖抱著自己殘破不堪的身體,滿眼都是疲倦的血絲和淚水。
她好像從沒見過他這樣,楚傾傾一直以為,他是個沒有心的惡魔。
沒想到最后替自己收尸哀慟的居然是她恨了十幾年的前夫,楚傾傾嘲弄的勾起嘴角,嘆自己命運的可笑。
既然給了她這次機會,她楚傾傾一定要好好活一次。
她現在,是人人得而誅之奸臣蕭靖的妻子,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蕭首輔的正妻,絕不會再受任何人的欺辱!
楚傾傾撐著手坐起身來,不小心扯著了頸間的傷處,她輕嘶了一聲啞著嗓子問道:“蕭首輔…在哪?”
“首輔?爺上個時辰剛動身上朝不久。”嘉卉明顯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蕭靖。但見夫人并未因剛才的事情問責,她一直懸著的心便也放了下來。
摸著微疼的脖頸,楚傾傾急了起來。
若她沒記錯,現下應該是永安五年,她上吊以死相逼,讓蕭靖休了自己。
她不能坐以待斃了,若是那一紙休書到了她手里,這一切就又要重蹈覆轍。
第二章 不會是要下毒吧…
“嘉卉,替我著衣。”
“啊?”嘉卉先是一愣,又詫異道:“夫人您身子還未愈,這是要去哪?”
“我做些吃食給首輔送去。”
嘉卉再一次懵住了。
昨兒個還砸了幾千兩黃金器物,上吊哭著鬧著揚言要去黃泉等首輔的人,今日就要前去送吃食。
不會是要下毒吧…?
廚房內。
嘉卉看著忙碌的女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楚傾傾此刻著了件金絲的桂蘭襦裙,纖細的手指夾了筷肉餡嫻熟的放在面皮子里,又捏出幾個細細的褶印,瞬間一個精巧的小肉籠餅就成了。
若是同別人說,這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做出來的,指定沒人會信。
嘉卉瞧著今日的夫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還帶著些如沐春風的溫柔,膽子也大了起來。
“夫人,您這是跟誰研習的籠餅?”
楚傾傾聞言手中捻皮的動作一頓。
和誰研習?看向手中規整韌勁的面皮,突然回想起先前她也曾是一次次的把面皮搟的大小迥異,包的一次次露餡的千金小姐。
不過是跟了那人后日日做農婦摸索出的方子罷了,吃苦做累她從不怕,反而樂在其中,可真正讓她…
楚傾傾目光隨之黯淡,扯著嘴角淡淡笑道:“小時隨著嬤嬤們常看,一次便成了,這東西難還能難過琵琶嗎。”
御書房。
小皇帝明顯是剛上完朝的模樣,那頭上通天冠還未摘,二三十斤的重量墜的他好似頭要掉了一般,他跪在地上,雙手不老實的垂起了背,委屈道,“首輔,朕真的知錯了…”
只見那人著一襲紫袍對禽官服,頭頂烏紗帽,生著一雙狹長的鳳眼,龍章鳳姿,閉眸輕靠在龍榻之上,輕扣著桌子,渾身散發著一種清冷的寒意。
“朕真不知那紅袖招也是首輔您的,若是知道,就是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砸啊!哎呦,您就饒過我這一回吧,要不…朕再給您建兩間?”
話還沒說完,門外候著的匡舟快步走了進來,看上去很是焦急模樣。
“爺,夫人來了。”
蕭靖手下輕扣的動作頓住,斜睨了眼來人,似乎是在做詢問狀。
“小人也不知,夫人現在已候著在門外了。”
“讓她進來。”說罷蕭靖沖小皇帝擺了擺手。
小皇帝一看自己這是可以退下了,心里一樂,趕緊起來。
可跪了這么久腿早麻了,剛起來就歪了身子。趙德和見狀急忙上前,不過還是晚了一步。
楚傾傾一進門就看見了這副場景。
總管太監正攙扶著狼狽跪在地上的小皇帝起身,而圣上的龍榻上,赫然坐著那位神態自若的首輔。
楚傾傾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盡管知道蕭靖挾天子以令諸侯,卻也不知道他竟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讓小皇帝跪拜他。
楚傾傾壓了心中思緒,上前恭恭敬敬的福了個身,垂眸:“臣婦楚傾傾見過圣上。”
小皇帝尷尬的拂了拂衣擺,輕咳了兩聲,“這地可真滑啊。”
說罷他又疑惑的打量了一下楚傾傾手里散發著香味的食盒,果斷選擇走為上策,“那個朕還有事,你們聊…你們聊。”偌大的屋間霎矢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第三章 又想了什么法子來折磨我
楚傾傾輕嘆了口氣,才轉頭看向蕭靖,卻不巧他正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
四目相對。
楚傾傾看著眼前這張再熟悉不過的俊朗面孔,漸漸的和抱著她那副滿眼猩紅的樣子重合到了一起。
那日的記憶就像夢境一般,楚傾傾還是不敢相信,令人聞風喪膽的蕭首輔真的會為了她那樣心痛。
楚傾傾咽下口中的心酸,努力做出一副平常的樣子,終是先開了口:“首輔先歇歇罷,我給您做了些吃食,還熱著。”
蕭靖微挑眉,看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楚傾傾走近了桌案,將食盒里的一碟肉籠餅和一碗銀絲玉棗羹拿了出來,直到拿出來時,她才發現那碗羹在來的路上撒了,現在只剩了小半碗。
這可是她熬了三四個時辰的熱羹。
楚傾傾心疼的端起了那只碗,有些欲哭無淚,絲毫沒注意到手上粘了些外壁的粘稠。
正懵怔間,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拉住了她端著碗的右手。
楚傾傾詫異的抬眸,卻看見蕭靖拿起了一張潔凈的帕子替她擦拭手中的粘膩,輕輕柔柔的動作,認真的連指縫都不放過。
一股酥酥癢癢的感覺拂過楚傾傾的心尖。
“今日是又想了什么法子來折磨我?”蕭靖開了口,說的話很輕,那語氣就像是在詢問今天吃什么一樣溫柔。
原來,他以為自己今日來這就是為了給他找不痛快的。
楚傾傾就學著他那副高深的模樣,輕笑道:“首輔吃了不就知道了。”
蕭靖眸色一深,抬眸看向她小鹿般的眼睛,手探了上去。
“疼么?”
楚傾傾沒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么,冰涼刺骨的手瞬間觸到了她脖頸的肌膚。
楚傾傾著實被涼著了,下意識的哆嗦著退了一步。
蕭靖的手就這么僵硬的懸在了半空中。
楚傾傾這才反應過來,蕭靖是在說她脖頸間因上吊有的勒痕,她燦燦的摸了摸脖子,“不疼了。”
剛醒時有些微微刺痛,現在已經沒什么感覺了,自己也看不見上面的樣子,若不是他提了嘴,她都要忘了這件事。
“嗯”,蕭靖收回了手,頓了頓又道:“藥沒了便同我說,我讓匡舟再給你備。”
怪不得她的傷好的這么快,原是有人替她上了藥...
活了兩輩子才知道的事,楚傾傾覺得自己有點愧疚。
上一世她急于擺脫這個心狠手辣的惡魔,不曾用心體會,或許他從很早就已經對自己這般默默付出了。
楚傾傾清了清腦中的胡思亂想,頓時不再捉弄他,便又捧著碗朝蕭靖面前推了推:“首輔政事繁忙,現還趁著熱乎就快嘗嘗。”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蕭靖聽了她的話后,清寒的眸光中似乎多了幾絲錯愕,但當他再抬眸時就已消失無蹤。
只見他從容的拿起了一旁備好的調羹,淺淺的挖了一勺入口。
“怎么樣?”
蕭靖下意識的想要皺眉,這般甜膩的東西簡直齁的他頭暈眼花。
可看見湊近的小娘子正期盼的望著他,蕭靖突然又覺得,這羹好像沒那么難以下咽了。
第四章 休書,你想要的
“不錯。”蕭靖用帕子輕輕擦了擦嘴角,微微頷首。
楚傾傾得了夸贊,心滿意足的將眼瞇成了月牙,又將那盤籠餅推了推,促狹的笑了。
她倒是很想看看蕭靖這樣的人物吃它,是怎樣一副情形,也會同他們一般吃的滿嘴流油?
那肉籠餅皮薄的能隱隱約約看見里頭的肉餡,輕輕一夾,湯汁隨著褶子的口流了出來,在碟中泛起了油花。
蕭靖慢條斯理的將那湯倒在了調羹之中,將那只小巧玲瓏的籠餅放在了口中,又抿了嘴湯汁,才細細的放下。
整個動作不像是在吃籠餅,倒像是在作畫,做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畫。
楚傾傾不禁咂舌,他若不是蕭靖,許是全京城的娘子都要為他所傾倒了。
“這是哪家的籠餅,倒是頗鮮。”蕭靖不緊不慢的將袖間折的邊一層層的放下,這籠餅不似旁的腥氣油膩,濃香中帶著點香菜的爽口,很是不錯。
“我做的,首輔可是要賞嗎?”
蕭靖的手一頓,悠悠的抬眸,似乎有些詫異:“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時會做這些。”說完想到了什么,自嘲的輕笑:“也是,我怎會知道。”
這下換楚傾傾有些語塞了,好半晌,她才干巴巴的說:“若是不喜歡,我便不向你討賞了。”她本是想開個玩笑,緩和下倆人間的關系的。
蕭靖目光變得有些復雜。
成親三年帶著傷第一次為他下廚,竟是為了找他討休書。
真是可笑,也不知那人是否值得她這般努力。
他心中沉郁,不再與她交流,自顧自涮了涮羊毫筆,再輕點蘸墨,批起了奏章。
楚傾傾見狀,尷尬的在一旁提起了食盒,將剩下的碗筷收了回來,清脆的瓷器碰撞在厚重的紅木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收拾完了東西,楚傾傾指尖顫了顫。
她覺得自己處在這多少有些不太適合,就打算起身離開。
“等等。”垂眸的蕭靖似乎感覺到了她要離開的意圖。
楚傾傾一聽,立刻老老實實的坐下,像個乖巧的孩童。
只見他抽了張白紙出來平鋪在桌案之上,又用鎮紙壓住,皺眉,提筆。
楚傾傾心中一股異樣升起,連忙起了身子俯去看。
蕭靖的鼻息瞬間充斥了少女的清香,像雨露垂滴在藕荷之中,他手下的動作僵了一下。
剛湊過去,開篇“休書”二字赫然的映入楚傾傾的眼簾,她震驚的長睫微顫,顫抖著問:“你這是…在寫什么?”
痛苦的畫面席卷而來,在她的腦間不斷重復回映著。
她不要,絕不要再步往日的后塵!
情急之下,還不等蕭靖回答。
她直接從桌案上拽出了那張寫了一半的紙,狠狠地將它攥在手心。
少女的眼里蒙上了薄薄的水霧,聲音也有些顫意:“我不會同你和離!你休想!”
這不是她期望的么,見她這么大的反應,蕭靖微微蹙眉,詢問道:“楚傾傾?”
楚傾傾焦急的拽住了眼前人的衣袖,只覺心口仿佛壓了一塊巨石,讓她透不過氣來,終是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第五章? 她能夠活著足矣
看著緊攥著他衣袖的小手突然無力的墜了下去,蕭靖立刻扶住了她的后腰,將她攔腰抱了起來,眉梢眼角皆是戾氣:“來人!”
此刻,蕭靖強壓的怒氣終于忍不住釋放了出來,他決不能容忍楚傾傾在他的眼前第二次消失。
窗外積陰落霖綿綿,廊庭內小廝們魚貫而入,匆匆忙忙。
風起玉珠落,敲打在窗欞之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嘉卉內心焦急,明明進宮的時候還好好的,不知怎么又變成了現在的情形。
不知過了多久,張太醫好似驚魂未定的背著沉沉的藥箱子退了出來,在嘉卉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擦著汗跑了出去。
嘉卉朝室內走去。
臥房中燭影搖曳,映射在漆木地上斑駁粼粼。
床邊的人身影一頓,走出了帷幔。
嘉卉看到來人,磕磕絆絆的張口:“爺…爺。”
昏暗中,蕭靖陰翳的眸子微晃,渾身散發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嘉卉終于知道剛才的太醫為何如此慌張了,因為她此刻額間也已汗涔涔。
身為貼身丫鬟,她本應在房里候著,可她現在真的好想逃。
“夫人今日可有異常的地方。”蕭靖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異常?回想起今早夫人的一反常態,她艱難的吞了口口水,“沒有...”
“今夜不用在這里候著,退下吧。”
倒是個忠心的。
嘉卉得了回應,就福著身小跑著出去了。
渾身的粘膩經風一吹,涼爽的感覺襲來,她長呼出了一口氣,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蕭靖回眸望著躺在床榻上那姣好睡顏的女子,回想起剛剛太醫的話語。
急火攻心?
腦海中又浮現出她看到那紙休書后急欲落淚的樣子。
可這不是她心之所向的結果么?甚至不惜以命來要挾自己…
他的漆眸暗了暗,心下一動,伸手附身輕輕的覆到了她的長睫之上。
很長很軟。
楚傾傾好像感受到了那只手的壓迫,使勁皺了皺眉頭,如蒲扇般的睫毛也隨之顫起來,像貓爪一樣滑過蕭靖的手心。
好癢。蕭靖猛地收回了手。
看著女孩依舊酣睡的模樣,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掌,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睫上的溫度。
他也只敢趁著她熟睡做這些荒唐事了。
之前他不肯放手,她就想了無數的法子來互相折磨,他也倒愿意收下這些惡作劇。
而昨日當他親眼目睹了她被一尺白綾勒的瞳孔泛白的那一幕,他已經選擇了要放棄她。
只求,她能夠活著足矣。
可,今天她卻又一反常態的親自找上他,一顰一笑還像小時候一樣,甚至最后還哭著鼻子說不要同他和離。
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傾傾。
雨勢漸漲,雷聲大作,微弱的燭光顫顫巍巍的搖晃著,若有若無的。
濃郁的沉香裊裊,一簾床幔被人輕輕放了下來。
楚傾傾醒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她迷蒙的起身,緩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
她用手支著床榻,只感覺身上像是散了架一樣,昨夜她睡得十分不安穩,后半夜渾身還像緊緊貼了冰塊一樣難受,涼的她翻來覆去的很不舒服。
嘉卉聽到聲音,小跑進來。
楚傾傾輕錘著酸痛的肩頭,出聲詢問:“我這是怎么了。”
第六章? 在找什么呢
“夫人,您大病未愈又一下急火攻心,昏了過去,太醫來看說并無大礙,好好修養便是了。”
楚傾傾點點頭,回想起那日暈倒時蕭靖可怖的眼神,她假裝不經意問道:“首輔呢?”
嘉卉聞聲抬眉,神色間盡是慌張:“爺…爺一早就去上朝了。”
她今早來才發現首輔居然一整夜都宿在了夫人房中,離開前還遞給了她一個告誡的眼神。
還是…小命要緊,夫妻倆同住本就不奇怪,嘉卉在心里這么安慰自己。
嘉卉見楚傾傾好像一直在身邊摸索著什么,疑惑道。
“夫人,您在找什么呢?”
看見嘉卉想上前,楚傾傾連忙擺擺手:“沒事,沒事,你先去給我準備些吃食罷,我餓了。”
眼看著嘉卉應聲走了,楚傾傾趕緊下床折騰了起來。
她在找休書。
那日昏倒前明明緊緊攥在手里的啊,怎么哪也找不到了呢。
正想著,手下翻著的紙簍子里看到了幾張稀稀疏疏的碎紙屑,楚傾傾將那些片片撿起來,雖已看不出上面寫的是什么,但僅憑著那蒼勁渾厚的字體,她就認出了正是那張休書。
她沒記得她撕過,還這樣粉碎,難不成...
她打斷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不管了,只要沒了就好,心情突然愉悅了幾分,楚傾傾勾勾嘴角。
這算得上是重生之后的第一頓飯,楚傾傾看著各色各樣的點心,隨手一盤糕點就是她之前一個月的伙食費。
許是很久不曾吃過這些昂貴的點心,覺得吃金子心里郁結,最后她只吃了兩塊就停嘴了。
還覺得甜的有些膩人,喝了好幾口茶涮嘴。
楚傾傾正喝著藥膳粥,就瞥見外面又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她放下了手中的調羹,朝著正關門的嘉卉問道:“雨會下大嗎?”
嘉卉剛用力拉住了門,歪著頭想了想:“這雨昨夜就連綿綿的下了一宿,今日應也是下不大的。”
楚傾傾點點頭,心想著那就不必再去送傘了。
“不過……”
嘉卉說了一半又小心翼翼的將話咽了回去,只輕輕抬眼瞧著楚傾傾。
“說。”
楚傾傾抬手往嘴里送了一口粥,嘉卉聞言,才似得到寬赦般,將剩余的話說了出來。
“管家剛從城東那取了藥回來,聽說現在那頭下的可緊了。”
她自是知道嘉卉口中的城東指的是什么,那是她阿爹阿娘的居所,也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遠定侯府。
“今兒十五了?”楚傾傾張了張口,喃喃道。
嘉卉臉色變了變,小心翼翼的看著女人的神情才緩緩開口:“是了夫人,今個是十五。”
嘉卉深知,這是夫人的禁忌,莫要說是要在面前避著,就是被不小心聽到了也會少不了一頓挨打。
楚傾傾上輩子一直認為父母是在賣女求榮,自嫁進首輔府后,就因賭氣再也沒回家看望過他們二老。
甚至,父母因擔憂她膝下無子會無法保全自身,每月花重金給她調理身子她都覺得是因為只有自己在首輔府站穩腳跟,才能護他們衣食無憂。
現在回想起上輩子父母被貶去南寧的那日,頭發花白的兩人把家里的最后的積蓄捧在懷里交給了她,楚傾傾覺得如鯁在喉。
良久,她澀澀道:“把那藥拿來吧。”
嘉卉聽完,一陣吃驚。
第七章 定遠侯府
往常的夫人每見到那藥都要發回脾氣砸了去,可現在卻主動提起來要喝,心中不禁疑惑。
咬了咬唇,轉身將藥端來。
楚傾傾玉指輕輕捻起勺子,吞了一口,苦的皺眉,還是咽著氣,吞了下去。
低下頭看向了手中細膩精致的翠玉糕,深覺得缺了些什么。
又親自去了廚房,想著親手做些糕點,給首輔送去一些,剩下的拿回家,看看爹娘。
定遠侯府街口。
窸窸窣窣,雨落枝頭下,銀頂皂幃八人抬轎。
“這雨,竟是下不停了。”楚傾傾撩開轎中的棗紅窗帷子,手淺淺的伸了出去,不過一會就接滿了小小一掌水。
“是呀,咱們京里這雨說是還要連著下上一整個七曜呢。”
隨著轎的晃蕩手中的水有些從手縫中流出,楚傾傾望著只剩淺淺一窩的水發愣,喃喃道:“給首輔送去了嗎?”
嘉卉替她攏了攏薄氅的毛角,“去了去了,趙管家擔怕別人不仔細會碎了夫人的一番心意,已親自送去了。”
話語間,轎子就被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到了,夫人。”
嘉卉拎起一旁精致的禮物捧在懷中,有些擔憂的偷偷望向楚傾傾,小心翼翼開口:“要下車嗎,夫人?”
楚傾傾與她對視,手輕柔的搭在她湊上來的腕臂,抿唇:“當然要下。”
誰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緊張,二十多年未見親生父母,此次拜訪她既覺得愧疚又覺得悲痛,他們一生都為了自己,可上一世的最后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慘死…
王氏正摟著年幼的二子楚元作畫,一聽是楚傾傾回來,愣神了許久,連手中的筆掉在了孩子身上都不自知。
“娘,是阿姊回來了嗎。”元郎將衣袖上浸滿墨水的牛豪筆抓在手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期許。
他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瞧見阿姊了。
“是了,是了,娘這就帶你去見你阿姊。”王氏喜極而泣,連忙抹了抹眼上的淚珠,將元郎抱在懷中走了出去。
楚傾傾此刻正坐在迎客堂里,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小時還頑皮的喜歡在父親會客時偷跑來這里,而如今自己卻只能以客人身份在此等待。
“傾傾...”王氏一身富貴抱著元郎走了過來,眼底泛紅,就連說話都止不住的顫抖。
三年不見,她的傾傾出落得更端莊秀美,比出嫁時多了些柔美,少了些稚嫩。
她的傾傾長大了。
楚傾傾自看見她娘的那一刻開始就止不住的落了淚,她先前明明告誡自己不要做出太大的反應,可真到了眼前,就不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她幾乎是渴求的撲過去抱住了王氏,缺失了十幾年的溫暖,也該回來了。
看著懷中小孩子恬靜的睡顏,楚傾傾輕柔的在他嬌嫩的小臉蛋上摩挲,蹭去了他已經干在臉上的糕點沫。
若是她上輩子在腹中的胎兒能生下來,也會如元郎這般可愛吧。
王氏望著眼前溫馨的一幕,又紅了眼淚,垂頭遮住眼瞼抿了口茶:“我們傾傾長大了,會做糕點也會哄娃娃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為了一口蓮藕糖就哭鼻子的小丫頭了。”
第八章 那究竟是為什么
“我跟你阿爹還以為,你會怨我們一輩子...”話到最后,就只剩了一絲哽咽。
楚傾傾張了張口,安慰的話不知從何說起,“以前是傾傾不懂事,首輔他待我極好,也教會了傾傾很多。”
母親點點頭。
蕭靖往日將她在家中鬧得那些事堵得嚴嚴實實,對外只聲稱是得了病,但她娘親如此熟悉她,又怎會不知她的秉性,早就猜出來了個大概。
“傾傾。”
二人沉默了一段時間,王氏突然喚了一聲。
雨聲見漲,院外頭都是小廝們踩著水跑的聲音,以至于楚傾傾沒聽見。
于是王氏又喚了一聲,楚傾傾這才聽見,抬頭應聲。
“你阿爹當年之所以應了他,并不是迫于他蕭靖的威嚇。”王氏的聲音輕輕地,在雷雨交加的黃昏中卻顯得格外的震耳,“咱遠定侯多少年的基榮,又怎會怕他一個黃口小兒。”
再沒有比這件事令人震驚的了。
楚傾傾緩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幾乎是顫抖著問出了她倆輩子都十分不解的問題。
“那..那究竟是為什么?”為什么要將自己嬌寵長大的女兒親手送給那剛挾持天子上位的蕭靖蕭首輔。
“起先你阿爹是絕對不答應的,你們尚且年幼時你爹就不喜他,說這左相的兒子生得一副奸臣樣,日后定會有禍患,可那日提親時他卻跪在你爹的眼前,說絕不會讓你受苦。”
連小皇帝都要跪拜的人,就那么跪在了她爹面前,楚傾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王氏看著楚傾傾的眼睛,雙手覆在了她的幾乎凍的僵硬的耳朵上,“我和你阿爹并不奢望你大富大貴,也不希望你能仰仗著首輔給我們帶來什么榮華富貴,我們都只希望你好。”
楚傾傾鼻頭酸澀,眼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楚母的話即使是隔著那雙溫暖的手穿進她的耳里,也如雷如閃,轟鳴的她張不開嘴。
原來阿爹阿娘并沒有放棄她,原來蕭靖也并不是用她來把持著遠定侯的勢力,原來她被身邊的所有人都愛著。
眼中盡然是他們二人童年時的回憶,她攆著他屁股后面叫著靖哥哥,常粘著他硬拉著他去自己家中做客。
時間太久了,久到她都要忘了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陰鷙首輔也曾是位翩翩少年郎。
戌時三刻,夜已黑透,但雨卻依舊沒有下小的趨勢。
“夫人,該回府了。”嘉卉捧著那件梅花薄氅進來了,打斷了正在教元郎翻花結的楚傾傾。
楚傾傾看了看夜色,不知不覺竟已過了這么久,便微微頷首起了身。
“阿姊,你還會來看我嗎?”元郎的小腳丫在榻邊輕輕晃著,濕漉漉的大眼睛都是不舍。
“你阿姊說了,等你什么時候背會了三字經,她就來了。”旁邊的王氏笑意吟吟,也跟著起身了。
“啊?”元郎聽后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三字經太難背了...
楚傾傾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臉蛋,剛想開口,卻被急匆匆進來的小廝給頓住了。
上前的小廝急匆匆的,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稟話也帶著顫意:“夫...夫人,蕭首輔來了。”
轉載自公眾號:皓軒悅坊
主角:楚傾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