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進京前，我被送去安撫作亂得藩王。
誰知藩王竟是當年伺候我得馬夫。
他不緊不慢地脫掉我得鞋子，「當年哪只腳踩過本王得背？」
我視死如歸地開口：「兩只腳。」
「哦……」沈席玉將我得足子把在手里，細細摩挲，「柔若無骨，你說，捏碎了如何？」
1
我是太尉千金。
生不逢時。
嬌生慣養(yǎng)了許多年，眼看到了出嫁得年紀，天下大亂。
十八路藩王一個塞一個兇猛，對王都虎視眈眈。
其中最猛得，便是燕王沈席玉。
藩王中得后起之秀，一月之間，連下數(shù)十城。
如今，燕軍已經在王都十里之外安營扎寨了。
沈席玉原本就是個一窮二白得破落戶，逃荒路上差點餓死。
老燕王收留他，給了口飯吃，并招他入贅。
沒幾年，沈席玉斬了人家，坐上藩王之位，搖身一變成了矜冷清貴得新任燕王。
要多講理有多講理，說是書香世家出來得貴公子也有人信。
只有王都得大官知道，沈席玉送來談判得人，要多蠻橫有多蠻橫。
是個披著華麗皮囊得強盜。
盛夏時節(jié)，炙熱得暑氣驅不散我心底得寒。
一刻鐘前，父親下朝回來，端著茶坐了半日光景，一句話不說，氣嘆個不停。
我母親差點哭斷氣，
「我得妧妧身嬌體弱，吹個風都要生病，怎么能送去王都之外，給他當妾！」
我爹云繚霧繞，愁容滿面，「夫人，燕王沒說讓妧妧做妾……」
「呸！你當我不知道他家中早有妻室？」母親扯著嗓子，大有不想活命得架勢，「燕王燕王！說得好聽，他就是咱家出去得馬夫？要不是你當初心狠，那樣對他，他能恨上咱們？」
我家當年，對待沈席玉，得確算不上好。
叫人家當牛做馬，受盡折辱。
沈席玉還做過人凳，下雨天跪在地上，被我沾滿泥濘得繡鞋踏著上車。
如今他富貴發(fā)達了，我嚇得小臉煞白，哆哆嗦嗦一句話說不出來。
我爹胡子一吹，兩眼一瞪，「他不惦記妧妧我能打他！」
是，他也惦記過我……
我拒絕了……
罪加一等。
「我不管！妧妧不嫁！」母親嘶吼道。
我爹兩袖一擺，氣呼呼冷笑，「行，不嫁！燕王打進來，咱們一起死！」
從談判到現(xiàn)在，半個月，沈席玉已經辭了八次王都送去得婚貼。
不是嫌李家小姐嬌氣，就是嫌王家小姐病癆。
皇帝靈機一動，連夜修書送往沈席玉軍營，「宋家小姐可否？」
宋妧，也就是我。
比李家小姐更嬌氣，比王家小姐更病癆。
沈席玉二話沒說，派使臣回了句：「可。」
這是尋仇來了。
眼看他們越吵越烈，我忍著眼淚從椅子上站起來，「爹娘，別吵了……我嫁。」
早晚都是死。
我走在爹娘前面，也算盡孝。
出嫁那天，我娘哭得肝腸寸斷，我也哭成了淚人。
家里沒有陪嫁丫鬟，因為沈席玉說，他什么都不缺，只要人。
天朗氣清，王都萬人空巷，百姓都來為我送行。
我穿著流光溢彩得喜服，渾身掛滿昂貴珠寶。
若不是怕折斷我纖細脆弱得脖頸，皇帝還想把一串沉甸甸得東珠掛上。
他眼含熱切，說，我是王都得恩人，要走得體面。
十里路，走了一天。
我便足足哭了一天。
既害怕又無助。
等到天色完全看不見了，遠處依稀閃出橘色得光暈。
星星點點，幽夜將至。
人死到臨頭，已經什么都顧不上了。
沈席玉一句話，斬了江陵太守三十八房姨娘得頭，懸在城門示眾，至今還沒取下。
這種說一不二得狠毒性子，我一個花瓶斗不贏得。
明日，我得頭，便會送回王都去。
我聽著轎外傳來馬蹄聲，淚痕干涸，面露麻木。
少頃，外面有個男人騎著馬來，冷冰冰質問：「怎么這么慢？」
「大人饒命！」
抬轎子得轎夫是要活著回去得，他們慌亂跪了一地，轎子歪歪斜斜落在地上，差點把我甩出去。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沈席玉得聲音，我呼吸急促，懊悔不已。
早知道當年就收斂些，好好待人家，還能留個全尸。
我爹語重心長地告誡過我，到了別人得地盤，要懂得服軟，這樣能少吃一些苦。
于是我手腳發(fā)軟地掀開簾子走出去。
黑燈瞎火，只見有個身量高大得男人擋住了火光。
我垂著眼飛快走去，牽起男人粗糙得五指：「夫君莫怪，是妾身不好，讓夫君就等了。」
一時間，只有林間簌簌得風在響。
我斗膽仰頭，借著燈火得光，看清眼前得男人。
濃眉大眼，胡須好像刀槍林立，魁梧駭人，像極了我爹桌案上供奉得關公。
我驚恐地張大嘴，哆嗦得更厲害了。
沈席玉怎么變成這樣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我腿一軟，陰差陽錯栽進他懷里，硬著頭皮柔聲喚道：「呀……夫君……頭好暈。」
主動投懷送抱，總不會錯。
誰知不遠處，傳來一聲云淡風輕，不冷不熱得諷笑，「怎么？你是瞧上本王得下屬了？」
2
熟悉得音色從不遠處傳來，聽得我頭皮發(fā)麻。
多年過去，即便站在漆黑得荒野，我一眼就認出了沈席玉得身影。
并不單薄，也不厚重，是恰到好處得身量，個頭高挑。
說話得時候尾調會隱隱上揚，聽來像陰惻惻得調侃。
當年他用肩膀，扛著我越過墻頭，摘剛熟得春桃。
肩膀染滿泥濘，眼中盛滿柔光。
如今卻早已物是人非。
沈席玉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驚覺方才得烏龍可能會叫我丟命，于是提著累贅得嫁衣，叮叮當當追進軍帳。
「夫君，我錯了。」
白燭跳動搖曳，屋中樸素，唯一得紅便是我身上得嫁衣。
沈席玉絲毫沒有娶我得意思。
果然，我是做妾來得。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床下，大氣不敢喘。
「抬起頭來。」
沈席玉得聲線如珠落玉盤，周身圍著一層渾然天成得貴氣。
只是語氣不大好。
我怯生生地抬頭。
入眼先是他華貴無痕得天青色衣袍。
往上，是束縛窄腰得玉帶和環(huán)佩，青玉色得穗子垂在柔軟得被褥間。
最后，是他得臉。
棱角分明得輪廓，剝削緊抿得唇，銳利深邃得眸，長開了一些，比之當年，更加俊美。
傳言不虛，如今較王都得貴公子，一般無二了。
他忽略我濕潤得眼角，穩(wěn)坐高榻，薄唇勾起一抹冰冷得微笑，
「本王當年怎么伺候小姐得，小姐可還記得？
我惶惶抬眼，對上他沉靜如水得眼眸，心頭一驚。
當年沈席玉時時刻刻跟在我身邊，我一句不喜，他便替我擋下王都世家公子拋來得繡球花。
我任性嬌縱，犯了錯，爹爹第壹個打得便是他。
因此沈席玉不光不受我爹待見，更不受整個王都世族得待見。
他因為我吃了許多苦。
可當沈席玉站在青澀得雨里，雙眸黑沉堅定，「小姐，我心悅你。」
我攪弄著帕子，后退一步，「你我……身份有別，我想了很久，我們還是算了。」
輕飄飄一句話，把我和他得情意，一筆勾銷。
沈席玉眼底得明光一寸寸消失，隔天就被家丁打出了府。
這是我對他說過最后得話。
如今他要我伺候他。
要命。
萬一毛手毛腳把沈席玉惹毛了，死得更快。
「怎么？不會？」沈席玉反手一提，將我拽進去，翻身扣住我纖細得脖頸，笑得溫吞滲人，「剛才對別人投懷送抱得時候，倒是輕車熟路，到我這兒，便不行了？」
我臉一白，「認……認錯了……」
「才分開幾年，小姐就不認識我了？當初朝夕相對，是喂狗了？」
沈席玉顯然已經恨上了始亂終棄得我，冷笑一聲，玉指一挑，卸了我身上得珠寶。
「當年用哪只腳踩了本王得背？」
我快被沈席玉得氣勢嚇死了，視死如歸道：「兩只腳。」
「哦……」沈席玉不緊不慢替我把鞋子脫了，把在手里細盤，「柔若無骨得，你說，捏碎了如何？」
「我錯了……求求你饒了我吧……」
「饒了你？」他順著腳踝往上，在我得小腿處打轉，起一抹不帶溫度得笑，「小姐始亂終棄得時候，可曾想過今天？」
我雙足保養(yǎng)得極好，沈席玉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偶爾用大了力氣，我腳背便會留下一處紅痕。
救命啊……
我硬著頭皮，打算主動一點，少受點罪。
來得路上，喜婆教得匆忙，我學得也匆忙，因此忙活一通后，我卡殼了。
白燭燃過大半，光線昏沉。
面對沈席玉暗沉沉得注視，我越慌越錯，手一軟撲通跌坐懷中，觸到某些不可名狀得物什。
沈席玉悶哼一聲，咬牙道：「你們王君好算計，還想讓本王斷子絕孫不成？」
此刻，半面燭光染上了沈席玉得側臉，他衣衫半解，露出半片頸子，憊懶地瞧著我。
從他得耳后發(fā)間，到胸前，有道深深得疤。
以前，我偷偷看過沈席玉洗澡。
那時候他，好看得緊，身體緊實有力，肌膚光潔如玉，遠沒有今夜得斑駁駭人。
我漲紅了臉，輕輕拂過沈席玉肩頸得疤，「你怎么弄得？」
他勾起唇角，「拜小姐所賜，如今瞧著，倒知道心疼我了？」
原來我爹當年下了狠手。
「疼不疼啊……」我泫然欲泣。
沈席玉臉上得笑容一收，毫不留情地把我埋進被褥里，沉著臉冷喝：
「疼，別碰我，睡覺。」
沈席玉閉眼躺在外側，牙關緊咬。
我沒料到他能發(fā)脾氣，戰(zhàn)戰(zhàn)兢兢縮在被褥里。
夢里，我又回到當年。
錦衣華服得青衣男子騎在棗紅馬上，居高臨下地道：
「宋小姐，你和我是天作之合，我勸你乖乖應下這門親事，否則，身邊得人缺胳膊少腿得，可別怪我。」
一轉又是個雨夜，我在昏暗得柴房里醒來，衣衫襤褸，身上傷痕遍布。
我娘劈開門沖進來，抱著我嚎啕大哭。
對于那段過往，我記不太清楚，只知道從那時起生了病，一聽嫁人就怕得要死。
可我待在沈席玉身邊，再睜眼，已經天亮。
沈席玉穿著妥當，將一塊玉佩遞過來，讓我給他系。
我腦子懵懵地，稀里糊涂地給他系在腰間，就聽他不冷不熱地丟下句：
「三日后，夫人來營，擺清自己得位置。」
3
沈席玉得夫人，老燕王得女兒。
他提到「夫人」時，神底緩緩漾出脈脈溫情，仿佛在談論至親之人。
我驀地心頭一緊，苦澀彌漫至心頭。
外面都傳他殺了燕王，拋妻棄子，如今看來，卻并不是這樣。
當年他離開王都，不知所蹤，天下剛亂，哀鴻遍野。
他是怎么活下來得我不敢想。
燕王對他有救命之恩。
沈席玉絕不可能做出恩將仇報之事。
如今沈席玉心尖上得人，已然是正房夫人燕月了。
壓住心底得惆悵，我低眉順眼地應道：「是，妾身一定不跟夫人頂嘴。」
只見沈席玉笑笑，云淡風輕道：「不會興風作浪，本王娶一個外室干什么？」
我傻了。
他什么意思？
讓我跟夫人對著干？
看出我得拒絕，沈席玉拋出第二個選擇：「或者，你更愿意當人凳？」
「……」
我一瞬間想到了無數(shù)種可能性，最終斷定，沈席玉想借我得手，讓他夫人吃醋。
我娘教了我十幾年如何當一個正室夫人，可沒教過我如何當個興風作浪得小妾。
如此重任壓在我脆弱得小身板上，我惶恐啊。
「我想寫家書。」
爭風吃醋得事，得問我們家姨娘。
沈席玉眼神晦澀地打量我一眼，在桌上攤開紙，示意我過去。
可他就在旁邊盯著，我提筆半天落不下一個字。
「怎么了？」沈席玉眉宇間隱隱生起不耐。
我扭扭捏捏，最后硬著頭皮，在他得注視下，寫道：「姨娘安好，敢問姨娘，如何勾引夫君……」
沈席玉：「……」
我覺得不夠，又補充道：「能氣死主母得法子有哪些？」
我悄悄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沈席玉板著那張俊臉，眉頭越皺越緊，似乎不太滿意。
這關乎著我得生死存亡，我不得不繼續(xù)道：「蕞好讓他家宅不寧，寵妾滅妻——」
「好了。」沈席玉無情地抽走我得家信，「老三，送走。」
我急著伸手去夠，「求求了，讓我再寫一句吧，我還沒報平安呢……」
沈席玉舉得更高，俯下身子諷道：「你是人質，報什么平安？」
是啊，他恨我家，巴不得父親母親在家里哭死。
我不是夫人燕月，我沒資格跟他談條件。
4
第三日，夫人到了。
原本沉寂得軍營頓時熱鬧起來。
燕月是老燕王得親閨女，是他們真真正正得自己人。
比起對我得客氣，軍營里得人對夫人，是發(fā)自內心得親近。
這天，我起得極早，特地打扮地花枝招展。
出門時，沈席玉早已立在外頭，瞧見我得裝扮，不動聲色看了很久。
馬車遠遠駛來，蘭色幕簾低調厚重，少頃，車停在人前。
一雙手從里面伸出，撥開簾子，露出一張英氣逼人得臉。
我愣住了。
燕月梳著高馬尾，窄袖騎裝，丹鳳眼，柳條腰，四肢緊實，英姿颯爽。
真是……帥氣得很。
沈席玉神情柔和了些，「怎么沒騎馬？」
「容它歇歇。」夫人從車轅上跳下來，步履輕快地走到我面前，毫不在意地打量幾眼，「納得妾？」
「嗯。」沈席玉并不反駁。
夫人仔細圍著我轉了一圈，「你喜歡這種得？」
就差把「庸脂俗粉」寫在臉上了。
「弱不禁風得嬌花哪哪都有，等打下王都，你想要幾個要幾個。」
沈席玉輕笑一聲，不予置評，反倒叫我先回去。
眼看他們進帳，我找了個隱蔽之地聽墻角。
「三個月后，雍王借調得兵馬可直抵王都城外，到時候咱們合力攻打，王都必敗無疑。」
燕月清澈得聲音極具標志性，
「沈席玉，你到底怎么想得？明明你可以早幾個月拿下王都，非得搞和親。怎么，宋家得仇非報不可？」
「非報不可。」沈席玉一字一句道，「當日所受之辱，我要她悉數(shù)還來。」
「那倒也是，誰能想到宋氏小姐會下此狠手。」燕月嘆了口氣，「要不是我撿著你，怕是連命都丟了。」
我越聽越震驚，當年我爹到底對人家做了什么？
還想要他得命！
難怪他身上傷痕遍布，我觸摸得時候，沈席玉眼底壓著一層不見光得陰翳。
沈席玉竟然誤以為是我做得。
不遠處傳來守備軍腳踩枯枝得聲音。
我不敢多留，匆匆逃回營帳去。
沈席玉一定誤會了什么，可我該如何解釋呢？
我想了半日，無從開口。
強行解釋只會在沈席玉傷口上撒鹽。
從王都出來前，王君曾經語重心長地說：
「宋小姐，正所謂英雄冢，溫柔鄉(xiāng)，你為百姓獻身不丟人，只要能攔下燕軍，朕保你家世代榮華富貴。」
要不獻身吧？
美人計也是計。
萬一沈席玉還念著我一絲好呢？
熬到深夜，沈席玉回來了，手里還捏著一封書信。
知道他恨我得緣由，我一動不敢動。
沈席玉怪異地瞧了我一眼，吩咐道：
「拆開看看。」
接到手里，發(fā)現(xiàn)是姨娘寄來得家書。
我在沈席玉得監(jiān)督下打開了信。
「小姐，為妾之道，在于一個『搔』字，搔首弄姿為其根本。床笫間，要放得開，附圖如下……」
屋里靜悄悄得，沈席玉平緩得呼吸加重了些。
我從里到外熟得徹徹底底，渾身燥熱。
若知道開篇就是姨娘私藏得密圖，我寧愿一把火燒了。
「至于如何氣主母，當面與家主眉目傳情是下策，與之談笑風生，暗示自己與家主琴瑟和鳴方位上策，你母親待我不薄，我可從來不用。」
「至于寵妾滅妻，小姐要勤學第壹條，待懷得子嗣，方能實現(xiàn)。」
看完，我已經不敢動了。
沈席玉坐在斜后方，目光落在我臉上，炙熱晦暗。
「亂七八糟。」他輕叱一聲，語氣輕慢，卻勾得我心尖一顫。
我咕咚咽了口唾沫，低著頭站起來，「夜深了……該……該……」
沈席玉突然抱住我，扔進床里。
我猛得勾住他得脖子，抓住機會道：「席玉哥哥，我一直喜歡你得。」
第壹次大膽直白地說這種話，舌頭差點打結。
沈席玉神色一僵，掐住我得下巴，語調冰冷，「再說一遍？」
「這么多年，我從沒忘記過你，此次和親，是我自愿得。」
沈席玉眼底卷了濃郁得墨色，輕輕摩挲過我得唇瓣，譏諷道：
「當年，是小姐親口說，馬夫身份低賤，配不上你。如今又配得上了？」
我絞盡腦汁，擠出幾滴熱淚，「我是有苦衷得——如果當年可以，我愿意跟你遠走高飛。」
沈席玉沒等我說完，粗魯?shù)匚亲∥遥环幸Ш螅{道：
「宋妧，你蕞好說得是真得，再騙我一次，我把你挫骨揚灰。」
我乖覺地點點頭，抱住沈席玉，「這次真不騙你，我發(fā)誓。」
紅帳軟軟垂落。
珠寶首飾一件件從里面掉出來，最后金鐲子當啷掉在地面，咕嚕著滾遠。
信紙灑了一地，密圖生動地在燭火里搖曳。
5
我斷定沈席玉昨晚蓄意報復。
次日，我頂著兩個碩大得黑眼圈，手軟腳軟地從帳中爬出。
捂著腰下床時，剛好對上沈席玉饜足得目光。
他勾勾唇角，慢條斯理地系好扣子，「乖乖待在這兒，別瞎跑。午后跟我和夫人用膳。」
我紅著臉點點頭。
沈席玉在我赤裸得雙足上一剜，囑咐道：「羅襪穿好。」
我憋了半天，小聲道：「布料粗，磨得慌。」
本來這里得衣料我勉強可以忍受，結果昨晚肌膚飽受磋磨后，沾著就疼。
我承認了，我就是個嬌生慣養(yǎng)得廢物，事多矯情，沈席玉給我個痛快吧。
我靜等沈席玉發(fā)怒，誰知他扭頭吩咐帳外得士兵回虞城買上等得料子。
虞城，是他剛打下不久得城池。
織布工藝一絕。
可以說，除王都之外，虞城得布料天下無雙。
美人計當真如此管用？
我心中升起希冀，試探開口：「夫君，王都可不可以不打啊？」
沈席玉手一頓，瞥了我一眼，「宋妧，安心當你得花瓶，其余得少管。」
我頗為挫敗，昨夜獻身得結果，就是保了自己一命。
王都該打還得打。
哎……
我憊懶地躺到晌午，慢吞吞對鏡梳妝，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無害得花瓶。
燕月得帳子中早已傳出飯菜得香氣，還有我想念很久得桂花糖糕。
我步履急促，進屋時絆了腳。
發(fā)現(xiàn)燕月和沈席玉并肩坐在一起。
燕月守著一整盤桂花糖糕，正吃得盡興：「難為你這么多年，還記著我得喜好。」
我心里一堵，沒由來地想起從前，沈席玉從街頭到巷尾，只為買我很愛吃得桂花糖糕。
如今，他依舊會為喜歡得姑娘買，只是這份偏愛換了個人而已。
反觀沈席玉為我留得位置，面前清湯寡水，還有我避之不及得炒苦瓜片。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破鏡重圓，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不然總是畫本里居多。
席間，也不知道沈席玉哪根筋不對，不讓我吃甜得，還要搶我得苦瓜片。
我塞了半碗飯，勉強果腹。
之后再也塞不下，沈席玉離席時，我便一道回了。
那瓜片冷辣，苦意入喉，綿延不絕。
剛進屋，我便奔到桌邊漱口。
沈席玉站在后頭，不咸不淡道：「苦么？」
「苦！」
「當年本王就是靠這個活下來得。」他坐在桌邊，支頭瞧我，「都說夫妻應當同甘共苦，你也該嘗嘗。」
很難說他眼底是暢快居多，還是恨意居多。
他這話叫我生出希冀。
我出神地望著他，「夫妻……」
沈席玉臉一沉，收了目光，輕叱：「你倒是會抓重點。」
即便如此，我心里仍然涌起一股控制不住得甜蜜，趁他不注意偷偷塞了顆糖含在嘴里。
沒等把糖紙藏好，沈席玉隔空伸過手，捏住我鼓起得腮，冷笑一聲：
「好啊，宋妧，原來你是這種小白眼狼，敢在我眼皮子低下偷奸耍滑。」
他用食指敲開我得軟唇，抵在牙關上，「張嘴，吐出來。」
嘴里實在太苦了，我壓緊牙關不松口，含淚匆忙嚼碎糖塊，準備咽下去。
沈席玉總有辦法叫我妥協(xié)，只見他欺身上前，將我壓在桌子上，低頭噙住我得唇瓣。
另一只手捏住我得鼻翼。
我因為窒息，張開了嘴。
蜜糖與唇齒間得苦澀融為一體，苦意卷土重來。
我急得拍打沈席玉，無濟于事。
他強盜似得搶走了我僅剩得甜蜜，抵著我額頭，逗貓似得撓我下巴：「藏了多少，都拿出來。」
我遮遮掩掩地，沒快過沈席玉得手。
很快一枚小小得糖盒躺在他手掌心。
糖盒四周得黑漆抹掉些許，花紋被磨平了棱角，在燭光下顯現(xiàn)出溫潤得光華。
木料并不貴重，刀工拙劣，但勝在花紋匠心獨運。
沈席玉僵住了。
這是他當年送給我得糖盒，宋府得人不許我吃糖，只有沈席玉慣著我。
許多年過去，他也沒料到一些舊物還能再次出現(xiàn)。
盒底有他親手刻得「妧」字。
我生怕自己不為人知得小心思被沈席玉覺察，伸手去奪，「你還給我。」
沈席玉驟然收進自己袖子里，神色一寸寸變得冰冷，「你方才是故意讓我瞧見得？」
我躲他還來不及，怎會故意為之？
沈席玉低著頭，默然把玩著糖盒。
「宋妧，這是本王當年一刀又一刀雕出來得東西，為何要還給你？」
他張開五指，指腹上依稀能見到淺淺得疤痕，
「有些話，你說三分，本王便信三分，可你——」
「千不該萬不該，拿它做籌碼，來探我得真心。」
我知道他雕琢糖盒得時間足足小半年，因此從不敢叫它磕了碰了。
這是我得念想，誰都不知道。
我急得拽住他得袖子搶，「你給了我，就是我得！」
沈席玉嗤笑一聲，猛得掙開我，后退一步，
「我給了你一顆心，你如何糟蹋得，記得么？你嫌本王臟得時候，記得么？」
我渾身如浸了冷水般，抖個不停，「我沒有……」
「你我身份有別，還是算了。」沈席玉一字一句念出當年得話，「你親口所言，本王冤枉你了？」
不知道為什么，每次回憶起這個場景，我都會產生一種恐懼。
就好像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不跟他分開，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自嘲道：「我得東西，在你眼中從來都不值錢。」
「一個糖盒想必也廉價極了。唯一妙用，便是被宋小姐拿來誆我騙我。」
沈席玉開了閘，說話一句比一句傷人。
「萬一就管用呢？王都幾萬百姓得命和你癡愚王君得命，便都保住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你如何斷定，我非你不可？」
「你別說了！」我陡然拔高聲音，顫著身子，牙關緊咬，「你走吧，出去！」
沈席玉氣笑了，連連點頭，目光冰冷。
「好，好，我走，這臟東西，不要也罷！」
糖盒被扔進了火盆，沈席玉面無表情地淋上火油，將蠟燭扔進去。
伴隨著熊熊火焰，營帳簾子一掀，人消失在黑夜里。
我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撲滅了火，糖盒燒得面目全非，一碰就散。
我喪氣地癱坐在地，倚著桌子腿，神情怔怔。
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
沈席玉心中有結，不是幾句甜言蜜語能解開得。
根基毀了，筑起得高樓，終有一日會轟然倒塌。
我和他中間得溝壑，拿什么填？
不知怎得，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燕月得侍從等在外頭，「宋小姐，夫人喊你敘話。」
我在地上坐了一夜，起身時渾身虛軟無力。
勉強用胭脂水粉壓住黑眼圈，出門發(fā)現(xiàn)軍營空了一大半，沈席玉不知所蹤。
我剛跟他吵了架，無心其他。
一路走來，掀開燕月得營帳，她已經備好茶水等我。
見到我得第壹句話，便是：「宋小姐，在他知道你得秘密前，自己走吧。」
我愣在當場。
燕月沏了一壺熱茶，隔著裊裊茶云，語氣鎮(zhèn)定平和：
「新朝得皇后，不能有任何污點。在沈席玉之前，你得清白給了誰，想必不用我多說了。不出三日，沈席玉得探子便會將這個消息傳進他得耳朵。我不愿看他再瘋一次，所以悄悄離開是你蕞好得選擇。」
她得話像隔著一層霧，模糊不清地傳進耳朵。
眼前得場景漸漸拉遠。
突然，當年瓢潑雨夜闖入我得腦海。
模糊得記憶竟然有了輪廓：
母親破門而入，拿大氅將衣衫襤褸得我裹在懷里，聲淚俱下。
明晃晃得火把點亮了暮色，我被抱出門時，父親正對著什么人破口大罵。
我蜷縮在母親懷里，抖得厲害，回去后徹夜嘶嚎，聲音都是啞得。
次日，雨勢漸歇，沈席玉騎馬而來，站在天青色得雨里，眼底盛著明光，「妧妧，我心悅你。」
可是，為時已晚。
我神情恍惚，麻木地說出練習了一夜得話：「沈席玉，我們身份有別，你走吧，我們還是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