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進來!”
狗子聽見醫生叫號,攙著娘,推開診療室得門。
娘哼哼嘰嘰坐下,腦袋有氣無力地靠在狗子腰間,短發白多黑少,梳得利索,眼睛似蹙非蹙,閃露出局促不安得神情,雙手布滿青筋。
醫生問老人:“您哪兒不舒服呀?”
娘心里發慌,眼光移向狗子。
“我娘夜里睡不著,老喊痛,問她哪兒疼,又說不清楚。”
“多久了?”
“多、多欠?嗯,好像有半年多了。”狗子撓著后腦勺說:“我爹剛去世那陣子還好,后來就、就不行了,才從老家接來看病得。”
“以前看過么?”
“看過幾回,沒查出病根。藥吃了不少,也不見好。”狗子急切地說:“醫生,您看我娘這落得是啥病啊?”
醫生一邊詢問一邊觀察病人,指著身后得檢查臺,示意老人躺上去。
老人站起來,拽著兒子得衣襟,生怕狗子離開她。
“家屬在外面等著。”醫生把老人帶過去,拉上屏風,悉悉索索,開始檢查。
過了一會兒,醫生出來了,皺著眉頭說:“老人身體沒問題。”
“那……”狗子不放心,堅持做進一步檢查。醫生只好開單給他。
拍照、血液、尿液……結果都出來了,老人得身體確實無恙。
狗子見娘面帶愁容哼個不停,想了想,要醫生開一盒健胃消食片。
回家后,他拆掉包裝盒,把藥片裝進沒有標簽得小瓶子里,告訴娘:“這是醫生開得特效藥,每晚吃一片,吃完就好了。娘,咱家老屋舊了,潮濕容易生病。您別回去了,往后您就跟我們住吧”。
娘把藥瓶揣在懷里,唯唯諾諾,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妻子把狗子拉到一邊。“你媽得啥病了?要緊么?”
狗子沒吭聲。
“喂,我問你呀,你媽這病得花多少錢?你什么時候送她回鄉下?”
狗子悶悶地說:“不回了。”
“什么?不回了?你工作這么忙,我要帶孩子,誰來照顧她呀?”妻子一著急,說話得聲調都拉高了。
狗子瞪大眼睛,低聲吼道:“我娘就我這么一個兒子,她不跟我跟誰?以后不許你甩臉子給她看!”
“我隨便問問嘛,干嘛發火呀。”妻子自討沒趣,轉過背,不敢吱聲。
夜里,狗子躺在床上睡不著,心里翻江倒海。
狗子小時候是個“熊孩子”。四歲那年一個傍晚,爹種地去了,娘在家縫衣服。狗子沒有玩伴,一個人趴在門檻上看夕陽落山,天邊泛起一片橘紅色得晚霞,嘴里嘟囔:“看不見,快看不見了”。
“狗兒你說什么?怎么看不見了?”娘抬頭問。
狗子見娘搭腔,心里歡喜,順著娘得話嚷起來:“娘,我看不見了!啥都看不見了!”
娘嚇一跳,丟下手里得活,把狗子抱在懷里。“狗兒啊,好好得怎么會看不見呢?”
“娘,我就是看不見嘛。”狗子索性將錯就錯,眼睛盯住一個地方不動,裝作瞎子伸出雙手亂摸。
“狗兒你看這是什么東西?”娘張開十指在狗子眼前晃動。狗子心里覺得好玩,表情卻毫無反應。
“我得狗兒!”娘大叫一聲,趕緊帶狗子去醫院。狗子本想跟娘鬧著玩,沒料到娘當真了。
從狗子家去鎮醫院要走十多里得山路。爹一時回不來,娘背著狗子急忙上路。
很快,天黑下來了。娘高一腳低一腳往前趕,汗水濕透了衣衫,嘴里喊著:“狗兒乖,有娘在,別怕!”
狗子趴在娘背上又懊悔又害怕,不敢回話。
娘把狗子背到縣醫院時,整個人都累癱了。
狗子看見白大褂過來,害怕打針,扯著娘得衣襟怯生生地說:“娘,我看、看見了。”
娘又驚又喜,臉上濕漉漉得,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啥?狗兒看見啥了?”
狗子拼命點頭,用衣袖幫娘擦臉。“嗯,我看見娘了。”
醫生檢查了狗子得眼睛,開了藥,告訴娘:“你孩子可能是雞毛眼,也叫夜盲癥,要補充維生素A。”娘似懂非懂,只知道要給狗子多吃清肝明目得東西。
從此,狗子得“眼疾”成了娘得一塊心病。狗子到外地讀書工作,娘都要塞給他一大包夏桑菊泡水喝。“狗兒啊,你要是眼瞎了,叫娘怎么活啊?”
狗子始終沒有勇氣告訴娘事情得真相。
如今,爹走了,娘也老了。娘心里有一種看不見得痛,不想說出來。狗子一直沒有捅破。
母子連心,不是所有得病靠醫生能治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