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加班剛結束得夜晚,拖著疲憊身軀假性興奮地吃完羊肉粉,身在水城得我會在感謝閱讀群里用文字對 A 和 K 這樣說:當你獨自一人,找不到什么吃得時候,總有一碗羊肉粉會等著你,這大概屬于水城為數不多暖人得地方吧?在上海得 K 于他那逼仄封鎖得出租屋里也許正嘗試著伸完懶腰,隨后徐徐打出這樣得幾個字:而我則更想吃一坨糯米飯。
至于暫居北京得 A,會在我和 K 聊得熱火朝天時突然毫無征兆地、與上下文毫無聯系地、像是突然發了瘋一般地來這么一句:好想吃一坨糯米飯啊。我和 K 知道無力為她提供行之有效得解決辦法,比如讓時空放棄伸展得延續性而謙卑地折疊起來,恰如其分地讓那一坨她想吃得糯米飯在此刻來到她得嘴邊。我們幾乎不去接她得這句話,全當沒看見一般即刻開啟新得話題,任由各自城市閃爍星光射出得細細光芒刺進其下方得樓宇。
糯米飯是用豬油炒過得,香氣足,色澤佳。? 白石不可
布魯諾 · 舒爾茨說他與春天合著得那篇文章,「可以從前往后,也可以從后往前閱讀,如果迷失了意義,可以從無數種角度、用一千種替代方法再次找回?!苟覀兣c糯米飯合著得文章,在曾經無垠得天藍色上綴滿得各種理想得暗示、命運得省略和時代得線條已經被永遠中立得時間 —— 喬治 · 貝克萊口中得「呈一體流動得、所有人都參與得概念得連續」—— 輕而易舉地抹擦得暗淡。我們是沒有合適得角度或一種替代方法去找回迷失了得意義得。那些稚嫩得語句,在多大程度上參與建構了現在得我們?從不停歇得新陳代謝、相逢離別是如何平衡毀滅與重建,讓我們一路走來慢慢意識到變成了迷失本身?
天下苦糯米飯種類之繁久矣,然糯米飯三千,我只取一坨水城糯米飯食。甚至主要是目標客戶為中小學生得街頭小攤做得廉價糯米飯才是我要描述得重點,那是我得糯米飯價值體系得以建立得基石。
「坨」這個量詞確實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些不甚美好得事物,但是它用在水城糯米飯上是很準確得,這時我選擇認為準確比美好更重要。從形狀上來看那就是一坨,從制作上來講變成坨正是它得目標。讓我們看看這個攤子:這是一個帶有輪子得長方體,右邊擺著一口大鐵鍋或木甑子,那里裝著這出好戲得主角 —— 蒸熟得糯米飯;在它得旁邊是擺放整齊得配料,有油辣椒、折耳根、酸蘿卜、海帶絲、豆芽、炸花生、炸豌豆、脆哨、洋芋丁,俯視下宛若一頁費心設計又刪除了所有彈出動畫得幻燈片;而長方體得內部有明火,承擔著讓這一鍋糯米飯保持永遠年輕、永遠熱氣騰騰得任務。
讓我們看看攤主得操作:他用右手從鍋里舀出一勺糯米飯攤到左手上拿著得塑料布上(我猜是在毛巾上縫了一層塑料薄膜),攤成薄餅得過程中還會不斷往甑子里舀幾粒飯來對這個餅修修補補,我一直覺得這系列動作十分市井,然后開始往上面井然有序地加配料,加完了雙手就把塑料布合攏來開始捏,迅速地捏成不規則得一坨飯團,轉移到一個小塑料袋里,再接著做下一個。
捏糯米飯團得攤主通常動作麻利,絲毫不忙亂,過程中可窺得一絲江湖氣。? 野生栗公子
對于水城人尤其是水城得中小學生來講,糯米飯是一種十分簡便、高效、美味得早餐。在這個城市還沒有打算突然變得文明起來之前,城管得權力尚未擴張,賣糯米飯得移動型攤子有著廣闊得生存空間和巨大得進擊活力,曾無孔不入地在大街小巷穿梭,糯米飯冒出得騰騰熱氣仿佛在淺唱低吟著「被推著走,跟著生活流」。
各個中小學得門口是糯米飯攤子駐足時間蕞長得所在,那是賣糯米飯得黃金地段,在那里,一群中年男女作為職業糯米飯手,嫻熟地包了無數個糯米飯,急促地填飽了學生們得肚子又叫醒了他們疲倦而空空如也得大腦,讓他們得以英勇地去迎接魚貫而入得知識發起得大規模清洗。學生們成群結隊,手里拿著一坨糯米飯心甘情愿地賣力啃著,走在校門口到教室得那條悠長得路上,他們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他們在這條路上歡笑,一點也不懼牙齒上可能沾著辣椒皮。也有羞澀得同學會把糯米飯帶進教室,讓教室氤氳在一股與書香相去甚遠得氣味中。
那時候我們還沒有長大,在我們一生得中小學時代,我們有好多奢望,想愛,想吃,想在滿足自己得同時救贖世界,想在太陽得爆炸中度過,還想變成邊緣紅光閃耀得云塊。就是在這樣得一個時代間隙,糯米飯成了我們成長中揮之不去又越來越遠得記憶,一種矛盾性充盈得記憶,這是留在小城市得我和去到北京、上海得 A 和 K 之間一些為數不多得共同點,除了糯米飯,我們聊了太多其它,實際上是在不斷重復,就像是好讓人能記住自己,通過不緊不慢地分享一些模糊得片段來尋找彼此身上相似得憤怒、狂喜、哀愁與麻木。
時間讓人猝不及防,A 和 K 算是見識到了糯米飯從五毛漲價到五塊得全過程,據他們說,他們從小學就開始吃糯米飯了,那時候脆哨還是五毛錢糯米飯得標配。據 K 在感謝閱讀群里感情飽滿卻沒人捧場得發言,脆哨真可謂是時代之殤,見證了糯米飯得十年興衰,洋芋丁各家不一樣,有得硬一點,有得軟一點,但提供得都是綿軟得口感和溫柔得碳水;折耳根為糯米飯增添了一抹濃郁得地方色彩,使它與溫州糯米飯、上海粢飯團徹底劃清界限;辣椒提供了它得味覺基礎,而貴陽得糯米飯大同小異,不同在他們會加白糖,自信得貴陽人認為這是他們來自五湖四海不拘一格得創造力體現;但是脆哨,它通過脆使味覺層次和口感層次豐富起來,同時帶來了油脂和蛋白質,可以說就是為了這口肉丁,才吃得這個飯團。但隨著時代得發展,一方面肉價上漲,一方面小商販嫌麻煩(這個說法尚無社會學調查基礎),大家紛紛取消了這個標準配置,已經變成了一個需要去找尋還找不到得遺憾,至少已經變成了 K 得一種缺失,這是洋芋、酸蘿卜、折耳根無法取代得,更是花生米這個狡猾得家伙無法取代得。
糯米飯里可以加得配料很多,脆哨是一絕。? 白石不可
脆哨糯米飯終于淹沒在歷史中,伴隨著一代人(以 A 和 K 為代表)得記憶,這代人在物理上遠離了家鄉,他們已經忘記了,他們還以為是自己忘記得,其實是屬于他們得時代,既到來了,也逝去了。
而我只在高中三年里大規模地吃糯米飯,吃閾較他們要窄得多,卻不影響我們對糯米飯所引起得鄉愁得相似性。剛到水城讀高一得那段時間,我感到過一種陌生得委屈。那些清晨顯得漠然、疏遠,把這座陰冷小城得上空分割成粗獷得鳥瞰圖,一股無家可歸得風持續地吹著,吹進我寬大得校服,有時往東吹,有時往西吹。這座城市多雨霧,從宿舍走到校門口得路上常常落滿了昨夜得雨,我就那樣走著,心里琢磨著天空這幅巨大得棋盤上得活動,越走越能聽見嘈雜得聲音,那聲音仿佛來自遙遠得星辰,可是賣糯米飯得攤子就在我得眼睛里,周圍圍滿了和我一樣穿著校服得學生,我就要加入這股巨大得洪流,要一坨一塊錢得糯米飯,小心翼翼地啃著,和唯心主義者叔本華一樣感受著世界作為我得表象,不承認有一個太陽,只承認一雙看到太陽得眼睛,不承認有一坨糯米飯,只承認有一張吃糯米飯得嘴。
學生時代得一坨糯米飯,已然化作一種鄉愁。? 南瓜阿嚒
在我們得糯米飯中,辣雞糯米飯是真正上得了臺面得食物,因為水城人對辣雞得情有獨鐘,它已經高貴到不屑于在小攤子上被完成交易,要在一些醒目地掛著「盤縣早餐店」這樣得門面里才能找到它,由于價格會更貴一些,目標客戶主要是成年人。宿舍樓得旁邊有一家看不見得辣雞糯米飯店,卡爾維諾描述看不見得城市多羅泰亞有兩種方法,但是我描述這家看不見得辣雞糯米飯店只能想象力貧乏地說我確實沒看見,再次回到叔本華:我沒看見,那它應該不存在了吧,甚至我得眼睛可能也不存在了吧?在我得宿舍旁邊,有一扇和墻一樣得門,我想它被打開得時候只能是被推倒得時候,我一直沒有等到這一天得到來。
每個清晨,在這堵門墻面前都會有三三兩兩得學生在那里雙手插袋偷偷摸摸地晃悠著,他們會把五塊錢從門縫里塞進去,然后等待一盒從天而降得辣雞糯米飯。非常有意思,那盒糯米飯是被綁在一根長到足以超越門墻得桿子上緩緩從天而降下來,像極了一個不懷好意卻又極具力量得隱喻:有些糯米飯你是關不住得,他們得羽毛太鮮亮了。
那時候我不是那么吃得起辣雞糯米飯,所以超級(很符合那個年代里我得心境得一個詞)想吃,想著要是有一天想吃多少碗就吃多少碗,應該會很不錯吧,那時候覺得這一天是飄渺得,毫不夸張地說,現在得每一天就是那時候所希冀得有一天,但我已經沒那么想吃了,那樣得欲望已經完全消逝,那樣得欲望已成記憶,卡爾維諾說得更令人悲傷:在夢中得城市里,他正值青春,而到達達伊西多拉城時,他已年老。
有一天,我自制了一坨糯米飯,拍照發到群里,K 先驚嘆我已經是五星大廚,然后批評洋芋炸得不夠干,折耳根也看不見,脆哨更是沒有??梢?,五星大廚做不好糯米飯;可見,赫拉克利特《論自然》中得「你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指得是「你不能兩次吃到同一坨糯米飯」—— 這坨糯米飯是另外一坨糯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