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釘在“恥辱柱”上的潘金蓮
一說起潘金蓮,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個女人甚至一提到她,很多人眼前自動蹦出很多個形容詞,美麗妖嬈、水性楊花、心狠手辣、蛇蝎歹毒、千古蕩婦……
在我們熟悉的《水滸傳》中,潘金蓮嫁給武大郎為妻,后對丈夫的弟弟武松動了心思。
被武松拒絕后,又與西門慶暗通款曲,后竟下毒殺害了武大郎。
最后,她和西門慶一起被武松殺死。
在蘭陵笑笑生寫的小說《金瓶梅》中,潘金蓮殺害武大郎后,還嫁給了西門慶成了他的第五房妾,做下了不少子坑人的事。
總之,是一個背負千年罵名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女人。
但隨著社會價值觀的變遷,如今也有不少網(wǎng)友卻對潘金蓮表示了同情:
“她不是自愿嫁給武大郎的,也很可憐啊~”
"在那個社會女人一點地位都沒有,又能怎么辦?”
“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很可怕,她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又可恨又可憐,又可悲又可嘆。
說到底,潘金蓮這個女人,一直在命運和欲望的海洋里浮浮沉沉……
屈從權力,被迫嫁給武大郎
當潘金蓮嫁給武大郎時,這對夫妻關系其實并不穩(wěn)定,隱含著不少礁石。
其一,是外貌上的差距。
眾所周知,潘金蓮是個大美女。
無論是《水滸傳》中,“花容裊娜,玉質(zhì)娉婷。髻橫一片烏云,眉掃半彎新月。”
還是《金瓶梅》中 “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云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著風情月意。”都極盡形容她的美貌。
而她的丈夫武大郎呢?
則身不滿五尺,面貌丑陋,頭腦可笑,“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典型的又矮又挫。
在親密關系中,外表雖不是唯一的決定要素,卻也很重要。
心理學家Kurt Smith 曾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面對一個高顏值的人時,我們因他/她產(chǎn)生的性吸引會自發(fā)啟動。
甚至,科學家們發(fā)現(xiàn)就連新生兒也偏好那些漂亮的面孔,盯住漂亮面孔的時間遠超過不漂亮的。可見,愛美之心是寫入基因的。
所以,從人類的本能來說,武大郎之于潘金蓮的”性吸引”是比較弱的,這也為潘金蓮后期“叛逆”埋下了重要的伏筆。
其二,是性情也不相投。
潘金蓮家境貧寒,九歲就被賣入王招宣府里。
王招宣家是世襲貴族,世代簪纓,先朝將相。所以,潘金蓮被賣的這幾年,也受到了這個家族的熏陶。習學彈唱,讀書寫字。
王招宣死后,她又被高價轉(zhuǎn)賣于張大戶家,也是個富貴人家。可以說,多年來,潘金蓮是一直流連浸泡在大家族,絲竹、女工、讀書、識字樣樣不落。
而武大郎呢,卻一直生活在社會底層,大字不識一籮筐。他身無長技傍身,只能老實賣炊餅度日,家境貧寒。而且,性格也有些軟弱窩囊。
從外到內(nèi),潘金蓮都對武大郎存著憎嫌。
要不是被迫,她完全看不上這樣的人物。難怪她與張大戶抱怨,“普天世界斷生了男子,何故將我嫁與這樣個貨!”
在這樣一段充滿憎嫌的親密關系里,潘金蓮的情感和欲望都無所投注。
但她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除了偶爾抱怨幾句“所嫁非人”,便只能硬生生地往肚子里吞,壓抑下去。
但人類本我欲望之頑強,并不會因吞下而消失。
越是壓抑它,欲望像壓強越來越大的閥門,令人失控。
比如雨果小說《巴黎圣母院》中極度自律禁欲的副主教克洛德,卻瘋狂地迷戀上吉ト賽女郎埃斯梅拉達。
為了得到她,克洛德屢次侵犯她企圖令其屈服,最后更是因“得不到就毀滅”地絞死了埃斯梅拉達。
可謂是從“禁欲”到“扭曲欲望”的典型,而潘金蓮后期的性墮落,也正是本我的一種釋放。
她對武松動了心思,后又與西門慶私纏,最后為了給自己的欲望買單毒殺武大郎的潘金蓮,也無法避免地從欲望的“壓抑”走向“放縱”之路徑。
說到底人人都有欲望。
可一味地壓抑、否認、污名化它,并不能令我們山河平穩(wěn),歲月靜好,卻只會如越漲越高的洪流,最后沖垮心靈的堤壩,在人際間肆意橫流。
壓抑之下,任憑“性墮落”飲鴆止渴
潘金蓮在命運的舟楫里四處流轉(zhuǎn),也與她的悲苦身世分不開。
她本是一個裁縫的女兒,在家里排行第六。
9歲時父親不幸亡故,母親潘姥姥因無力養(yǎng)活,便把她賣給了王招宣。
15歲時,王招宣死了。潘金蓮又被母親贖了出來,30兩銀子轉(zhuǎn)賣給了張大戶家。
小小年紀,她就被迫離開父母兄弟,在他人家中過著仰人鼻息、察言觀色的生活。
如果主人仁慈替人做主,尚算幸運。要是遇上個殘暴變態(tài)的,打死丟出去府門,也沒得任何選擇。
被轉(zhuǎn)賣張大戶家時,年齡六十多歲、完全是潘金蓮爺爺輩的張大戶,強行占有年方十八、貌美如花的潘金蓮。她憤怒,怨恨,卻連哭訴和反抗都無門。
想必,潘金蓮始終是懷揣著對于生存的莫大恐懼和焦慮的。
如何在貧困之中掙扎度日,在主人的鼻息之間生存,構建了她主要的內(nèi)在模式。
作為一個美麗標志的女子,她也許很早就敏銳地察覺到“性”在那個男權世界的價值和功能。
“本性機變伶俐,不過十二三,就會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品竹彈絲,女工針指,知書識字,梳一個纏髻兒,著一件扣身衫子,做張做致,喬模喬樣。”
在王招宣家中,她做張做致,喬模喬樣,極力彰顯自己的性魅力。
而后嫁給西門慶做第五房妾后,她也是最大化地使用“性”的功能,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利益。
《金瓶梅》中提到,潘金蓮平日在家,一味“霸攔漢子”。
為了滿足西門慶,她可以將自己作為性虐泄欲的工具,就連丫鬟春梅都可以送給男人做“玩物”。
在命運的一步步安排下,她從性“被迫”走向了“自愿”,并在這份主動的物化中,得到了短暫的“生存代償”。
潘金蓮放棄了父母所傳遞的道德、禮教認同,選擇了遵從一種叢林法則。
她墮落了,但同時,她認為自己活下來了。只是她并不知道,這個代價有多大。
放棄作為一個人的尊嚴,淪為“性工具”的自己,也很難逃脫“工具”的下場。
她將其他人也“工具化”,為自己的私欲殺死丈夫,謀害他人,也終究會自食反噬的惡果。
與其說武松最后殺死的女人是“潘金蓮”,不如說,它象征著一個男權世界如潘金蓮那般的“性工具”,最后被解構、破壞,如棄敝屣地處理掉的既定命運。
徹底喪失自我,淪陷在貪欲之中
潘金蓮是一個低自我價值感的女人,這她后來對欲望的放縱也可能與此有關。
在《金瓶梅》中,潘金蓮入了西門府后對人相當尖酸刻薄,對粗使丫鬟秋菊常是呼來喝去,打是家常便飯,動不動還要她頂著重物跪地上。
她對于母親潘姥姥,也常是惡語相向。
有一次潘姥姥雇了一乘小轎來看潘金蓮。到大門口落轎后,等潘金蓮來付轎子錢。
潘金蓮不但不給,還數(shù)落,“沒錢就別來,如此出丑,叫人小瞧!西門家不缺你這個窮親戚!”氣得潘姥姥嚎啕大哭。
一個人的人際關系,是他早年內(nèi)心世界的投射。
也就是說,她很可能會把自己早年的互動模式帶到成年以后的其它人際關系中。
為什么潘金蓮懟小廝、懟丫鬟、懟其他妻妾,甚至還有母親呢?
因為她也曾被這般粗糲地對待。
如果說早年喪父,是她人生的第一個重要創(chuàng)傷。
那么,被親生母親賣身兩次,便是第二個重大創(chuàng)傷。
這個體驗之于潘金蓮所帶來的“被拋棄”“無信任”“無價值”感,簡直如骨在髓,揮之不去。
原來,自己不是一個被捧在手心珍之愛之護之的女兒,而是可以因為幾兩的銀子被賣掉的物品。
如果說第一次被賣時,她還心存幻想母親會來救自己。那么等到第二次被賣時,她早已放棄了那份殘存的依戀幻想。
沒有被愛照亮過的生命,是看不見自我的價值的。
唯一擁有的,便是低到塵埃里的“不配感”。
為了補償這份喪失和不配,她越是反向地投向欲望的河流。
她殺掉阻礙自己的“武大郎”,與西門慶其他的姬妾斗狠,并通過美色心計向一個又一個男人獻媚,讓他們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為自己的欲望買單。
沒有情感,沒有愛意,只是伸出手不斷地進攻,抓取。
在空虛的片刻中,她也許感到身體被填滿”,自我仿佛也有了存在的意義。
但那并不是真實的自我價值,只消潘姥姥坐個轎子來,就即刻打回原形。
說到底,只憑欲望與世界建立的關系,又擁有怎樣的意義和深度呢?
只是一場海市蜃樓罷了。
結語:
900多年前的潘金蓮,最后死在了武松的刀下。但900多年后,卻仍然有很多的“潘金蓮”活著。
她們有的擁有著活生生的需求和欲望,卻不得不待在一個無性的家庭和婚姻里;
有的從小家境貧寒生活潦倒,從而學會將天然美好的性進行工具化的使用。
還有的,從小生活在重男輕女的家庭,又或是在原生家庭中從未體驗過父親的疼愛,母親的呵護。
所以成年之后,流連于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渴望從肉體的欲望中得到一點唏噓的溫度。
令人嘆之,惜之。
欲望和需求,就如同山巔之明月,林間之清風,是進化賦予我們的禮物,對此的壓抑、剝奪、工具化或任何代償,也許都是一種自我辜負。
莎士比亞說,“情欲如同炭火,必須使它冷卻。”
但是我覺得,大可不必。欲望本沒有錯誤,只是有些人對待它的方式有問題。
所以,我們要學會的,是好好地看見它們,接納它們,管理它們,與欲望和需求好好相處。
去松開自我的壓抑,讓那淤積的洪流慢慢地,以一種更為優(yōu)雅的方式流淌而出。
去看見自我對它的異化,允許自己以一種更健康的方式來獲得自我的價值或其它。
李碧華在《青蛇》中說,“與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有情,有愛。不任其堵塞,也不任其橫流。這也是我們?nèi)祟悈^(qū)別于動物之所在,不是嗎?
策劃 | 餓魚
編輯 | 江楓